1998年12月
十二月底了,新的一年即将到来,之前还有天晴的时候,越接近新年,越冷得离谱,仿佛所有的冷在年尾堆积,然后爆发,从没觉得新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至少比起农历的新年,并没有那么浓厚的氛围,只是会淡淡的觉得,啊——新年了,就这样。今年却有一点期待新的一年的到来,总觉得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具体也说不上是什么,越是接近,期待的心情越急切;学校要举行迎新年,庆祝澳门回归隆重的晚会,每个班至少要出一个节目,陆海蓝被文艺委员拉着去排练舞蹈,除了上课时间,好像很少看见她,最近她好像突然变得很积极,早上跑早操也不偷懒了,体育课也去上,腿上的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我莫名地舒了一口气,杨毅最近好像也消停了许多,没有做出什么出其不意的事,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莫名其妙的就出现在我眼前,说些不着调的话,我却开始有点不安,总觉得他不会就这样罢休,思绪一阵一阵的混乱,平息后,再混乱,无休止的循环。零零星星下了一点小雪,都是雨夹雪,飞飞扬扬的飘在空中,可能还没到地面就已经融化,恰恰这样反而会更冷,每次下雪,陆海蓝首先就会看着窗外,一脸惊喜的样子,一下课就跑过去拉着李一箫站在走廊上,很开心的感叹,哇——下雪啦!有时候我也会走出教室,站在旁边,看着飘落向下的点点雪花,远远望去,白茫茫的直到看不见的远处,李一箫会在旁边没好气地说,你不是说你家那里的雪更大吗?你那么激动干什么?陆海蓝伸手到阳台外,想要接住飘下来的雪花,淡淡地说,就是因为这样,才激动啊,像看见老朋友一样。我看着雪花在想,以后我是她的老朋友吗?只是老朋友吗?微微地吐了一口气,看着白色的气体,一团一团的上升,然后消失,突然胸口有点闷,转身走进教室,杨毅在和几个男生在后排跟着录音机大声的唱歌,还对着我一阵挥手,我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对歌曲实在不感冒,偶尔知道的几首都想不起是从哪里听来的,不过能清楚的听清他们唱的是词,想带你一起看大海说声我爱你,给你最亮的星星说声我想你.....顺着他炽热的眼神,我略微回头看了一眼,陆海蓝和李一箫一起走进了教室,两人头紧紧地挨在一起,很开心地聊着。我转过头向座位走去,我在想如果——没有确切的如果什么?只是突然想要一个如果。我看着陆海蓝走过讲台,向我走来,到我旁边的座位上坐下,拿出书翻开认真的看着,我脑中突然闪现,多年以后,想和杨毅成为老朋友。
自从我给陆海蓝讲了试卷,她好像对我特别的热情,走在路上,她总会不经意间冲到你旁边,张扬着笑脸叫一声名字,嘿——江任然。早上,中午,下午上学的时候,好多次我从她们宿舍门口经过没多久,她就会追着上来说,江任然。然后你转头看着她,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看着你,有时候会边跑边说,江任然,快点。说着就跑上前去了,这时候我会思考,是不是以前,她也经常在我后面,只要我一回头,就会看见她,弄得我最近走在学校里,总会不经意的四处看看,可是并没有看见她,那她怎么总能看见我?有时候放学我走在前面,她和李一箫追上来,走到我旁边说,嘿——江任然。看着我一阵笑说,我们要去外面吃东西。也不等你回答就拉着李一箫向前跑着去了,等到你从学校门口过的时候,她要么就是坐在哪家小吃店门口,或者站在某个小吃摊旁边,看着你,把手举到胸口的位置,灿烂地笑着对你轻轻挥挥手,也不清楚是在说再见还是在招手,都不问问你要不一起吃?唉——我说过,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昨天打扫操场的时候,拿着扫把和几个同学打闹,经常阴雨绵绵的天气,操场上难免有一些积水,操场边的银杏叶也终于掉完了,看着光秃秃的树枝,仿佛那一片金黄还是昨天的样子,突然脑中浮现陆海蓝在这里对我笑的画面,我甩了一下头,想甩开,转头就看见她和几个同学在操场上,一阵跑,然后借着操场上的水滑过去好远,从这边滑过去,又从那边滑过来,玩得不亦乐乎,我看了看她,笑了一下,好无聊,我低着头,用扫把扫一下地上零散的垃圾,她在我后面大声的喊,江任然,快让开。
我转头看着她,她已经朝着我直直地滑过来,完全不能停住,脑袋里清晰的认识到,只要我稍微从旁边过去一步,就能完全的避开,身体却微微向那边倾斜,慌忙伸手过去,想要揽住她,看着她朝我冲过来,她一阵惊呼,哎哎哎————然后抱住我的手臂,转了一个四分之一的弧度才站稳,她放开我的手臂心有余悸地说,你怎么不让开?
我怔怔的站着,心脏被她狠狠的撞击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她在旁边捂着胸口,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却还是关切地说,你让开就可以啦?伸手过来多危险,我冲过去抱着篮板的篮杆就停住了,吓死我了。
我看着她不说话,愣了她一眼,危险,你还知道危险,她心虚地看了我一眼,悻悻地走过去拾起丢在地上的扫把,低着头认真的打扫,我看着她的背影,扫了一眼周围的同学,没人注意我,才一只手捂着胸口,胸口一阵乱绞,像是着火了,灼热难耐,缺氧,深深吸了一口气,完全惊吓过度,又深深舒了一口气,好像并没有什么缓解,走到篮球场边的水龙头处,灌了几口冰冷的水,似乎要好一点。
12月31日,早上出门的时候,姥姥家的电视仍然在絮絮叨叨的讲着新闻,中国台湾台北捷运红线的台北车站-中正纪念堂段、台北捷运绿线的中正纪念堂-古亭段和台北捷运橘线的古亭-南势角段完工通车。我拉开门走出去,在学校门口的包子店,遇到了陆海蓝,披头散发的站在那里,似乎包子又还没熟,我走过去,站在她旁边,她打了一个哈欠,转头略微惊讶地看着我很自然的说,早啊。
我看着她散乱的头发回了一句,早。看着她蓬头垢面的样子,用舌头左右顶了顶脸颊,忍住不笑,低头看了看鞋子,然后直直地看着蒸笼,怕看她乱糟糟的头发,忍不住笑出来,老板从屋子里走过来抬起蒸笼,吹了吹蒸笼里热腾腾的雾气,看了看我们说,噢——你们呀,我知道,马上给你们装。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陆海蓝转头看着我笑了笑,然后转过去看着老板装包子,我看着她,不自觉的跟着笑,盯着她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好想伸手去抚一下,她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包子,把我的一个递给我说,呐,你的。
心猛怔了一下,好几秒才急忙伸手接过,她提着很多个包子转身过来,口袋的提手套在手腕上,两只手伸进衣兜里,缩了缩脖子,吸了吸鼻子,看着我甩了一下头洒脱的说,走。仿佛要带领我坚定地奔赴未知的前方。
旁边不知哪家店,这么早的就开始放歌,我们一起朝着学校大门走去,背后响起的音乐,我觉得很熟悉,我努力的想了一下,一转头又看见陆海蓝乱糟糟的头发,在我肩膀的旁边,在灯光下,泛起金黄,头顶薄薄的一层飞舞着,她低头很认真的看着路,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背后的音乐声越来越小,我又清晰的听见歌词,想带你一起看大海说声我爱你,给你最亮的星星说声我想你......我们就这么安静地走进学校大门,走过田径场,我却在想看海的话去那里最好,台湾岛?海南岛?海南吧!跟她名字一样。她转头对我说,噢——我走了,再见。转身往宿舍大门走去,我停顿了一下,看着她走进去,自嘲的笑了笑,我在想什么?
晚上的时候,全校的学生都在操场坐着,等待着晚会的开始,篮球场旁的主席台上,早已布置得灯光闪耀,已经七点了,天完全黑了,我们的后面有好多空着的凳子,是我们班参加表演的同学的,班长和王伟站在最后面看着,生怕被其他班的同学不小心搬了去,操场上人声鼎沸,情绪很高涨,好像大家都很兴奋,是因为新的一年的到来?或是其他,并不得而知,学校并没有强制要求所有的同学必须到操场,可看着人头攒动的操场上,似乎大家都在翘首以盼接下来的表演,我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杨毅穿着一件白衬衣从后面冲到我旁边坐下,大喘了一口气,我双手抱胸看着他,胸前松松垮垮的打着领带,他要表演什么?抗冻?突然觉得好冷,他看着我抬起手擦了擦了鼻子,一拳打在我的肩膀上装作很酷的问我,怎么样,是不是很帅?问完还自信地抬抬眉毛。
我往旁边歪了一下,看着他无奈地笑了笑,转头看着主席台上,旁边布置了很多灯光,直直的照射在主席台上,它们交织着,整个主席台闪闪发光,照亮的整个操场,后面突然很嘈杂,我回头看了一眼,一群女生从后面冲过来坐在空着的凳子上,化了妆,头发也一样,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陆海蓝,跑在最前面,冲过来就坐在杨毅的后面,我蹙了蹙眉,斜眼看着杨毅,他挺直背脊,微微偏头看着我,表情僵硬,眼珠定住,一动不动,慢慢地转头看了一眼,又立刻回正,悄悄的伸手握着我的手腕,我转头看向其他地方,叹了一口气,握紧拳头,想要用力挣脱,转回头看了看杨毅,他僵直的身体微微向后转,慌乱地斜眼看了看坐在他后面的人,随即回正,转头看着我笑得神采奕奕,像是在炫耀,我看着他的样子,胸口一阵起伏,挣开他握在我手腕上的手,他却抬起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深吸一口气,转眼看见陆海蓝,她张大无辜的双眼,看着我用唇语问,很奇怪吗?我一怔,她的眼珠闪着异样的光,让我不敢直视,不等我回答便微微转身凑到她后面的人的脸上看了看,伸手抹了抹她嘴唇,我才看清她后面的人是李一箫,突然站起来把披在外面的棉衣脱掉说,我试一下,有多冷。我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对她的行为不是很赞同,却不能阻止,很负气地瞅着她,才看清她里面穿了一件白衬衣,扎在黑色的裙子里,裙子刚好及膝盖,下面还穿着裤子,她即刻就把棉衣穿上缩着脖子,打了一个冷噤说,啊——好冷。看着她拉紧衣服双手抱胸,赶紧坐下,我眉头才稍微舒展了一下,一回神就看见杨毅笑容灿烂地看着前方,洋洋得意,沾沾自喜,眼神明亮,主席台上有人开始讲话,下面的同学渐渐安静下来,我垂下眼眸,内心没由来的一阵一阵的翻腾,犹如汹涌的海浪不停地击打着海岸,脑中只有一个画面,他们都穿着白衬衣,好美的样子。
我漠然地看着台上,舞台上一片欢腾,我看着他们一脸冷淡,杨毅从旁边站起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转头斜眼看着他往后面走去,陆海蓝正在小心翼翼的抬手用一个指头轻轻地擦了擦眼角,并没有关心旁边的事情,又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眼睛里,打了一个哈欠,转身伸手过去斜后方,好像给谁要什么,等缩回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个东西,凑到眼睛前仔细的看,噢——是镜子,在我正这样想的时候,她突然对上我的眼神,愣了一秒,握着镜子的手遮着脸很不好意思的笑着偏头躲到另一边,很害羞的样子,我眨了眨眼睛,回头看着舞台上,内心突然平和了许多,台下突然一阵一阵不断地大声欢呼,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我仔细看了看台上,杨毅抱着吉他站在台上,抬手向前指向我们班的位置,字正腔圆的说,为大家唱一首《等你等到我心痛》,我轻笑了一下,幼稚——
音乐响起,他吹着口哨,台下很多同学举起手挥动着,我们班经常和他一起的几个男生,突然拿着手电筒跟着晃,大声的喊他的名字,然后欢呼,不时有女生发出一声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我惊了一下,瞟了一眼陆海蓝,她又在打哈欠,双手装在衣兜里,眼睛看着舞台上,然后轻轻地跟着音乐晃动着身体,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跟着唱,我突然羡慕杨毅,不是因为此时此刻他在台上唱歌,下面的欢呼尖叫,只是突然觉得,内心被某样我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刺痛着,是勇敢自由,还是肆意挥洒?不顾一切的向着心中所想奔去,哪怕头破血流,哪怕肝脑涂地,这才是年轻的样子,不像我,人生好像除了学习,再无其他,冷静沉闷,不会和谁有过多的交集,每天上课然后放学回家看书,仔细想起来,人生单调到让人悲哀,以为自己已经为内心做好坚实的堡垒,自己不出去,也不让别人进来,殊不知某一秒就轰然坍塌,想起刚开学时,还很坚决的想要远离陆海蓝,那时的她,就那么突然的出现在旁边理直气壮的说,不准换。回头看着她,在看着台上微笑着鼓掌,整个人慌了一下,转头看着舞台,哦————已经是其他班的表演了,内心对着自己一番讥笑,若是她给杨毅鼓掌,你想怎么样?你能怎么样?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舞台的旁边,陆海蓝他们正在挤在那里候场,偏着身子,伸长脖子的张望着舞台上,我急忙回头看着后面空空的凳子,什么时候去的?我看着她刚刚坐的凳子,她的棉衣静静地放在上面,突然滑掉在地上,我静静地看着,弯腰过去伸手拿起来,放在面前,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等待着她们的表演,杨毅站在她的旁边,她身体前倾,专心地看着舞台的表演,杨毅在和旁边的同学说着话,一只手微微伸到她腰的前面,担心她摔倒,能最快的拉住,她突然回正身体,杨毅惊慌地收回手,放在背后,表面装着若无其事,她转头对站在杨毅面前的同学说了句话,抬起右手捂着胸口,我看见她说了一句好紧张,杨毅站在旁边偏头看着她,扯着嘴角微笑着,他们站一起的样子深深的刺痛了我的眼睛,内心泛起一阵一阵的难过,寒冷依然笼罩着这个世界,旁边热烈鼓掌欢呼尖叫的人,只让我觉得,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舞台上,主持人说,下面请欣赏高三(7)班的舞蹈《爱》,陆海蓝她们站在舞台上,跟着旋律,欢快地跳动起来,啊——原来这首歌的名字是《爱》,我第一次看清陆海蓝膝盖上的伤,刚刚不是还穿着着裤子的吗?那么冷,我有点不高兴地盯着她的膝盖,远远的,但还是能清楚的看见有一个很深的疤印,心狠狠的揪了一下。
1998年的最后一天,新的一年还没有到来,我看了看表,已经快十点,两个小时后,我们将迎来1999年,20世纪最后一年的最后一天,我看着我喜欢的女孩,却觉得她和别人很般配,这让我很难过,我双手抱胸,抱紧她的衣服,想起很久以前在书上看到的一句话,年少的时候,对一个人产生讨厌或者喜欢的情绪,都是来自内心的悸动。以前觉得很荒谬,想起我刚转来这个班的时候,第一次上体育课,陆海蓝在背后大声的叫我的名字,江任然——我转头看着她,她举起手示意是她在叫我,对着我大声说,麻烦把我们的篮球丢过来一下。我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篮球,非常不悦地想,我跟你很熟吗?就那么大声的毫无顾忌地喊别人的名字,旁边有人跑过来捡起地上的篮球给她们丢过去,之后在教室外面听见她们议论,新来的同学好拽,今天你喊他他都不理你。
她说,啊——,篮球不是丢过来了吗?
其他人说,那是别人丢的。
她说,哦——漫不经心的语气,我走进教室,看了他们一眼,其他人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她在伸手到李一箫的嘴上抢什么东西嚷嚷道,我要吃一半。像什么事都么发生过一样,之后还是会在我后面大声的喊我的名字,让我给她们丢篮球。开始会不经意的注意她,觉得这个人的所有行为我都讨厌,经常老师讲课之后问懂了没,就她会说,不懂啊!老师,怎么办?老师总会无奈地看着她说,你专心一点啊!不懂你多问问其他同学或者哪里不懂课后问我。每天洋溢着笑脸,学习学习不好,任性自私,自己不好好学,难道要老师和全班同学去将就你吗?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她开心的,还张牙舞爪的和杨毅打架,那我为什么会喜欢她呢?
我陷入深深的思索,因为她突然认真的学习?因为她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因为那个和她打架的男生竟然会喜欢她?因为她会突然冲到我旁边叫我的名字,嘿,江任然?因为我们会一起在包子店门口等待包子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