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庙的内殿里,神仆们将姆大陆运来的紫藤枝铺到了祭台底部。
这些藤枝经过特殊处理,干脆易燃。它们散发着阵阵甜腻的香味,带来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
海伦娜的心被这味道牢牢攫住,记忆回到了哥哥去世的那天。
那天,奠官一路跑来通报,说国王已经没了气息。
嬷嬷给她找来早有准备的黑色丧裙,让她换上才肯放她出去。
来到哥哥的宫殿时,药师们已经全部从主殿退了出来。跟他们换岗的是那群灰衣祭司,他们在死灵祭司的带领下走了进去。
海伦娜走进主殿时,一名官员走到她跟前对她说了他听来的消息。
他说,药师们说国王的腿部因医治无效,好几天前就开始溃烂。那无法控制的创口一直蔓延至他的腰部。这才是他招来死神的主要原因。
言下之意,他们排除了国王可能死于暗杀的可能性。
海伦娜无法想象哥哥最后几天那惨不忍睹的画面。
那些伤口带给了他多少痛苦?
眼下,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终于得到了安宁。
哥哥生前她没能陪他走完最后一程,现在她希望自己可以陪着他直到最后一刻。
她望向薄幔的方向。
明亮的火光透过幔子半透明的质地照了出来,在薄幔这头的地面上印出了飘渺的光。
伊凡迪迦已经走进了薄幔的那头,他在等待圣火的到来。
海伦娜的不远处站着那位昨天伊凡迪迦救下的小宦官。
他已经焕然一新,穿着奶白色的纱衣,腰间挂着一串金链。
从他的外表上看去,很难让人看出他是一名宦官。
海伦娜听宫里的人说过,姆大陆很多贫寒人家的男孩要是长得眉清目秀,很容易被那些达官贵人买走。而眼前的少年,他眉宇间所保留的一些东西让她觉得他出身并不低贱。
她从没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一个宦官,所以今天当那小宦官站着离她不足三米的位置时,她多看了他几眼。
此刻,内殿侧门被人打开了,一名神仆举着火把走了进来。
“祭司大人,圣山上的火种已经带来了。”
伊凡迪迦伸出手去,神仆急忙递上了火把。
海伦娜知道身为火灵祭司的伊凡迪迦必须亲手点燃干枝,来完成遗典。
只见他来到祭台前,点燃了那堆紫藤枝。
大火瞬间吞噬了祭坛上方费尔兹的躯体。海伦娜撇过头去,虽说火系家族的他们认为,只有将自己死后的躯体献给火神,才能让自身的信仰有始有终。
死后躯体的最终火祭,能让火神为他们照耀冥界通往天国的路,让他们在天国拥有美好的未来。
但她依旧不愿去看那一幕,不愿看到费尔兹在自己面前化成灰烬。
……
……
不知过了多久,海伦娜有些恍惚。
她进入了梦境,听到费尔兹在帘幔那头叫她。
她知道这是梦,但还是鼓起勇气掀开了帘幔。
视线那头,哥哥如昔日般光彩夺目。
是梦。
她再次告诫自己。
“过来,丫头。”他向她招了招手,像上次他见她时那样。
她对他没有惧意,走了过去跪在了他的床前小声低语,“费尔兹,你能原谅我吗?”
明知自己是在梦里,她还是忍不住想去问这个问题。
她很自私吧?
她应该问他的是他的伤口还疼不疼,而不是他能不能原谅自己。
“我最爱的妹妹,我为什么要记恨你?”他笑了,笑容如生前般明媚。
“我不想失去你,费尔兹,我不想……”她轻轻抽泣起来,胸腔在丧裙下小小地起伏着。
多日来的害怕与无助一股脑儿在梦里发泄了出来。
她扑到他的床前,抑制不住地大哭了起来,“费尔兹,我不想失去你……”
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正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那手是温暖的,不像她最后一次触摸他时感受到的冰冷。
纵使是梦也好,她只想跟他多待一会儿,她知道当她睁开眼睛时她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他的躯体已经化成了灰烬,与那紫藤燃烧殆尽后的白灰混为一体。
……
……
翌日清晨,海伦娜的寝宫外传来仆人的声音,有人通报说霍布文将军到了。
昨晚,伊凡迪迦主持完费尔兹的遗典后便对海伦娜说,现在是她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了。她要不回到太后身边,还不留下来跟将军一起。他让她遵从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当时,海伦娜的内心只剩费尔兹。她想知道如果是费尔兹,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人有时就是奇怪。
当她强烈地思念着哥哥时,她发现自己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变成是他,行为习惯也在不自觉地去效仿他。
门外通报的仆人见公主迟迟没有回话,又道,“公主殿下,需要我带霍布文将军去偏殿等着吗?”
“不用了,让将军进来吧。”
海伦娜起身走下床榻,侍女们为她身上的紫纱裙外又披了件长长的白纱披肩。
门开了。
将军穿着平日里的朝服走了进来,他没想到海伦娜没有更衣,急忙转过身,准备退出去。
“将军。”海伦娜叫住了他,声音很平静。
一个多月前,霍布文还在她的面前那般厚颜无耻,而此刻他的表现完全出乎了海伦娜的意料。她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但这种反应也在情理之中,这让她不免觉得好笑。
静默了几秒后,海伦娜走向了房间里一处靠窗的位置,道,“将军,过来坐吧。”
“公主殿下,你先把衣服换了吧,我一会儿再进来。”他依旧没有看她。
海伦娜没有采纳他的意见。
她之所以要这样见他,就是为了告诉他,哪怕她海伦娜嫁给了他,她也永远是白皖国的公主,而他不过是她的臣子。就算她跟他结婚,她也不会有所改变。她会按照自己的方式来生活,而不是他想要的方式来生活。
如果是在几天前海伦娜是不敢这么干的,但此时她代表的不再是她自己,而是卡兰家族的女人。“将军,我们的联姻还有效吗?”
她的行为和语气显然激怒了他。
他突然转过身来,眼睛直直地盯向了她。
他走向了她,那要将她撕裂的气势吓得她身后的侍女们集体后退了几步。
在离她半米远的位置,他停住了脚步。
她突然间动弹不得,像只被他掐住喉咙的小鸟。
“海伦娜,”他居然敢直呼她的名字,“我们的联姻一直有效。不过在结婚以前我想告诉你,你要是以一个小女孩的行为来对我,我不会为难你;你要是敢继续用今天这种方式对我,就别怪我不客气。”说完,他离开了她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