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四面无窗的小房间,出入口只是道门框。
门框上的布幡是白色,能反射室内的火光,让房间更亮。
墙的四角插着火把,照亮了房间正中铺着的那张手工地毯。
那地毯宽大厚实,黑底银边。当光线照向它时,它的黑色表面浮现出了类似繁星的点点白光。
海伦娜和伊凡迪迦跪坐在上面,像坐在群星之上。
这氛围让海伦娜觉得可笑,在她看来祭司们总喜欢弄些神秘的东西让别人晕头转向,这样才好凸显出他们与神的紧密相连,而没人敢提出异议。
她猜想眼前的这位祭司也是一样,他的下一步动作或许就是拿出他的占卜道具,然后任意摆弄两下,问她一些蠢问题,让它展现出模棱两可的所谓答案。她已经做好准备,就等他依葫芦画瓢了。
“准备好了吗?”他问。
海伦娜点点头,想看他能拿出什么东西来。
“闭上眼睛,心里想着你的问题,你想向神打听的问题。”
海伦娜按他说的做了。她闭上眼睛,心里的问题和疑惑一股脑儿全部冒了出来。
费尔兹现在怎么样了?还活着吗?能挺过去吗?
他受伤是意外还是阴谋?那个霍布文是这次事件的密谋者吗?
红衣祭司呢?他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这场意外究竟是姆王朝所为,还是白皖国内部的阴谋?
“殿下,你的问题太多了,你一次只能问一个问题,一个核心的问题。”
伊凡迪迦的声音让海伦娜眯起了眼睛,她瞥向了他。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问题太多了?
他怎么会知道她问了神很多问题?
“殿下,你得静心,不然神无法听到你的声音。”
他的眼神是真诚的,没有任何玩弄她的意思。她再次闭上眼睛,感觉身下的地毯在消失,她坐在了云端之上,一双无形的翅膀带着她飞向了高处。
她的思想剥离了肉体,在房间上空漂浮着,无处不在,俯视着一切。
一个问题。
一个核心的问题。
她的思绪越飞越远,在那里她能看到广袤的天空与狂暴的大海。
成片的森林环绕着一个巨型湖泊,湖泊中间颜色最深,像个深渊的入口,而周围颜色渐浅,靠岸的地方水色最浅,只带着淡淡的蓝色。
她想问的问题,只剩一个:
神呀,请告诉我,命运将把我带向何方?
霎时,一束光穿透了云层,直射到湖心中央,巨大的光柱连接着天与地。头顶的云层变成了旋涡,宛如一个倒立的龙卷风。
【大海的另一头……】
空灵的声音从风暴中央传来,海伦娜倏地睁开了眼睛,看向前方。
对她说话的声音消失了,她所站的那片天地也消失了。
此刻的伊凡迪迦宛如一位天神站在她的面前,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他就是无限、无极和虚无的化身。
“神对你说什么了?”他问。
刚才的声音依旧回荡在海伦娜的脑海里,但她按下了想要告诉他的冲动。
“没有,”她说,“神什么也没说。”
……
……
河岸大树成荫,河面泛着白光,一切都笼罩在夏日的华光溢彩中。
海伦娜身后跟着一群仆人,她走在前端,耳朵却长在了后面。
她想听听那群仆人的聊天。
他们的小道消息通常比正规渠道的消息来得更快。这些消息先是来自某位大人的贴身仆人,接着由一处地方传往另一处地方,最后皇宫里的每个角落都在为此窃窃私语。除非传言会给他们惹来杀身之祸,否则他们绝不闭嘴。
海伦娜已经领教过这群人的传话力量了,就像大半年前的那场月事风波,要不是太后一声令下,他们还会继续在背地里谈论她。
可近日来所有的人都那么安静,连最爱八卦的侍从都谨小慎微。没人敢议论宫廷里的任何事,或许他们悉听了指令,不敢逾越。
此刻,她转身看向嬷嬷,对她道,“我的好嬷嬷,我想去见见母后。”
“殿下,太后有旨,近日不见任何人。”
又是同样的回答,那位高大的侍卫就在海伦娜身后的不远处,他双臂交叉,臂中抱着巨剑看着她。
她是被软禁了吗?
什么消息也没有,什么人也不能见。
她现在唯一能躲过这些人的地方只有火神庙。只有在跟那位火灵祭司一起时,这些人才不敢靠近她。
五天来,海伦娜得不到哥哥的任何消息,火神庙夜祷成了她每晚必行的事。
伊凡迪迦在祈祷殿的后面给她留了道小门,她从小门进去而他在外面帮她把着门,这使她近日来对他的信任倍增,似乎只有在他那里她才能静下心来,短暂的忘掉忧愁。
又是一个夜晚,当海伦娜再次披上披风准备出门时,太后的人已经等在了门外。
“殿下,请随我来。”
仆人把她带向了国王的宫殿,当她踏进去时看到费尔兹正危坐在床上。
那张床很大,四个黄金火精灵高高的擎起床帐,他们有银色翅膀和红宝石的眼睛。他的身后是叠高的丝线刺绣的圆枕和方枕,身上盖着轻薄的亚麻被单。
母后坐在离床不远的软椅上,而费尔兹则对她招了招手,“过来,丫头。”
海伦娜没有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一直以为哥哥病危,而现在他看上去气色不错。
她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前,多日来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决堤而出。
“我以为,以为……”她泣不成声。
“傻丫头,我哪有那么脆弱。”他摸着她的头,让她坐到了床边。
“你真的没事了吗?”她抹着泪,紧紧抓住他,生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梦。
费尔兹的眼神比平日里柔和了些,他还很虚弱。
“你伤到哪儿了?”海伦娜拾起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她看不出他的伤在哪里。
“腿。”
“让我看看。”她准备掀开被单,被他一手拦住了。
“别看,丫头。”他道,“我让你跟母后过来是有事要对你们说。”
又是不好的预感,海伦娜安静地听着,连呼吸都轻了许多。
“我们在凯石岛杀了最后一支叛军,那是我们的叔父。现在有个辣手的问题让我不得不立刻做出裁决。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战争一触即发。”
“什么事?”
“关于红衣祭司的。”
海伦娜就知道那个红袍人不是什么好人,一定是他设下的圈套让哥哥受了伤。
“我们要和谁开战?”她天真的问。
“姆王朝,而我无法率领军队亲征。”
“那就让你的大将军去!”海伦娜道。
费尔兹的脸色一片煞白,他的眼睛闪过一丝阴翳不安地望着海伦娜,好像她在阐述一件残酷的事实,“母后,你能出去一下吗?”
太后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后,费尔兹深吸了一口气,“海伦娜,这不是讨伐某个小部落或是散居的海盗,而是姆王朝。”他抓住膝盖处的被子,手有些颤抖。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海伦娜问:“你的脚到底怎么了?”
费尔兹控制着自己,费了很大劲儿才说出话来,“海伦娜,我的腿断了,或许从今往后我再也站不起来了。”
她难以置信,“不,我们一定有办法治好它,我们可以把全国所有的药师叫来,实在不行我们就去请灵媒。”
“海伦娜!”费尔兹提高了音量,“你知道一个不能上战场的君王意味着什么吗?”
她怔怔地望着哥哥,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如果战争爆发霍布文愿意替我出征,但他有个条件……”他撇过头去不敢看她,她知道接下来才是他今晚叫她来的目的。
“他要娶你。”那声音像淹没在了呼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