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在晒台上,秦朝海将庄玉虹用自己保命金锁换来的银碇,用钢锯切割下一片,小心地放入硝酸溶液中,制成硝酸银溶液,再加入定量的纯盐酸,一边加,一边还用木筷搅拌,棕色的试瓶中终于出现了白色的沉淀物,这就是化合而成的氯化银!
秦朝海举起试瓶,高兴地对庄玉虹说:“玉虹你看,我终于制成氯化银了!这就是我朝思暮想,多次制取而不成的氯化银呀,玉虹,我离成功只有咫尺之遥了!”
庄玉虹也高兴起来:“真的吗?看来侬的灵感真是灵光咯,以前用了许多银制品都做勿出氯化银,这趟一用纯银就成功了!”
秦朝海放下试瓶,一把抱起庄玉虹,不住地亲吻她的面颊,连声说:“玉虹啊!你真是我的成功女神,你一出现就给我打开了成功之门!”
庄玉虹扭了几下身段挣脱开来:“侬毕竟还没最后成功嘛!我伲还要再接再厉啊!”
“氯化银做出来,下面就好弄多了!”秦朝海信心满满。
玉虹帮他拿起氯化银试瓶:“好,我陪你一道弄!”
“你到我的三层阁去看书吧,因为接下来的几道工序都是要在暗房里操作的,里厢还要生只炭炉,很热的。”朝海关心地说。
玉虹却很倔强:“没关系,我不怕咯!”
秦朝海只好领玉虹进了披屋。他放下黑窗帘,拧亮红灯泡,披屋里顿时亮起一片红光。他瞅了瞅玉虹,竟影影绰绰袅袅娜娜宛如一尊维纳斯塑像一般。但他顾不上欣赏,开始着手做下面三道工序:先是用过滤中药的小筛子,将刚才试瓶里的溶液过滤;再把过滤出来的粉末,拿到水斗的自来水笼头下反复冲洗,目的是要去除硝酸根;然后,他教玉虹用草纸将这粉末里的水分都吸干,吸干后,他倒出小筛子里白色的粉末状东西,对玉虹说:“这就是氯化银粉,做照相纸最重要的原料!”
一片红光弥漫的披屋里,玉虹一眼不眨地盯着朝海操作着,如同一朵红珊瑚。
秦朝海将这好不容易提取到的宝贵的氯化银粉,加上明胶,调和成乳剂。做着,做着,他又把玉虹当成徒弟了。一边做,一边说:“为啥做照相纸还要用上明胶呢?这是因为卤化银晶体必须在彼此不相接触的、分散的状况下,才能产生清晰的影像,而且,卤化银晶体也不能直接涂不在纸头上面,这就需要有一种支持剂。”
庄玉虹弄不懂,只好看着不响。秦朝海听她不出声,便又自言自语道;
“做照相纸要用上明胶,这里面又有一只故事了。原来在一八七一年,英国人马多克发现,用动物皮还有骨头里面的白色纤维,可以做成明胶,他还试验过,用明胶做卤化银乳剂的分散体系,是其他材料都不可替代的,因为明胶一是有保护作用,二是可以提高感光度,三是明胶加热可以变液体,降温可以冻牢,所以,马多克的发明到现在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还一直在感光材料行业里沿用。”
秦朝海用一只木槽,盛进调和好氯化银感光乳剂,先放在一边,又进三层阁,拿了一张白纸到披屋里来,对庄玉虹说:
“这是天章造纸厂生产的华丽牌铜版纸。我试过好几只纸头了,觉得还是这只纸头比较适合做出照相纸来。因为做照相纸对原纸要求比较高,一是原纸的强度要高,二是紧密度和挺刮度要好,涂布上湿的感光乳剂以后又要烘干,两道工序做过以后,还要求纸头伸缩性和边缘渗透性小,表面仍旧光清,白度高,所以我几种纸头试下来,感觉还是‘华丽’牌靠得硬。”
秦朝海又叫庄玉虹将工作台擦洗一下,要求一尘不染。
庄玉虹问:“为啥要求一尘不染?”
秦朝海解释道“感光乳剂涂布到纸基上的厚度,只有二十微米左右,精度要求很高,稍微粗一点的灰尘弄上去,就完结了!”
玉虹擦洗工作台的当儿,秦朝海跑到楼下灶披间,找出家里冬天烘脚用的铜脚炉,又找了点木炭,生着火,拎到到楼上晒台上。
玉虹一见,奇了怪了,问秦朝海:“天已经热起来了,哪能还要烘铜脚炉?”
秦朝海先是不响,只是指指铜脚炉叫她自己看着。待铜脚炉里的木炭燃成一堆咝咝作响的红块不再有火苗不再有烟了,才得意地对玉虹说:“这是我的又一发明:土烘箱。”
“做啥用的?”
“你等一下就晓得了。”
只见秦朝海又到披屋里,去找出一块红布,将铜脚炉的炉面包裹起来,用绳子扎牢。得意地对玉虹说:“我的土烘箱做成喽!”一边说,一边还拿出一块玻璃,盖在那土烘箱上头。
玉虹将工作台擦洗一净,朝海就叫她坐到一边休息。他拿出一只胶皮辊,往木槽里先前调和好的氯化银感光乳剂一蘸,一丝不苟地涂在那张华丽牌原纸上,然后再把这张涂布好氯化银感光乳剂的纸,小心翼翼地贴放到土烘箱的玻璃上烘着,然后对庄玉虹说道:
“现在你晓得了吗?我为啥发明这只土烘箱。”
玉虹在一片红光中,像一只沐浴着朝霞的公鸡一样点点头:“原来侬是要用来烘纸头。”
“不,涂布过氯化银感光乳剂的纸头不叫纸头了,叫纸基。”秦朝海纠正道。
涂布氯化银感光乳剂的纸基马上被烘干,秦朝海将之从土烘箱上小心翼翼地揭下来,轻轻捧到工作桌板上平摊好,又拿出一只新的胶皮辊,蘸上明胶溶液,轻轻地涂布到这张纸基上,涂好以后,再次放到土烘箱上烘烤。
稍顷,这张涂布过氯化银感光乳剂和明胶溶液的纸基被烘干了。秦朝海招呼庄玉虹一起来,两双年轻的手仿佛是揭考试黄榜一般地,轻轻复轻轻地将土烘箱玻璃上这张纸基揭起来,秦朝海又像展示考试黄榜一般小心地夹到披屋里凌空横架的拉绳上。
“这样子,一张照相纸才好算完工!”秦朝海宣布道。
“太好了!”庄玉虹一脸顽皮地闭起眼睛双手合十,“我求求上天,侬这第一张照相纸能印出照片来。”
秦朝海也学她样闭起眼睛双手合十,口中呢喃:“我乞求上天,我的女神玉虹会给我带来成功!”
两个年轻人激情迸发地拥抱在一起,久久地亲吻着。激情过后,秦朝海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庄玉虹抱起,走进自己的蜗居三层阁。这时,两人才感到一下被疲累所击倒,双双倒在床上一起沉睡过去。
这是庄玉虹第一次在秦朝海的三层阁过夜。她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这个尚且一文不名的男人了。
当庄玉虹还在秦家晒台上与秦朝海追求其异想天开之时,秦家大儿媳何晶涵在前楼卧房里,已经将“二叔朝海新找了一个女朋友”的讯息告诉了丈夫秦朝江。秦朝江为二弟找到新女友感到高兴,特别是这个未来的弟媳妇还是租住在对面的邻居,并且有一份有轨电车上当卖票员的工作,这些都多少实惠啦!因此,他关照老婆,明天一早她要早点出去,买些大饼、油条、老虎脚爪、生煎馒头之类的早点回来,招待未来的弟媳好好吃顿早饭。
老婆何晶涵说完“二叔新女友”后就呼呼大睡了,可是秦朝江却横竖睡不着,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做“跑街先生”推销澳洲咸肉被东家威廉士回头生意了,接下来做什么工作来赚钱养活一家人呢?总不见得总是靠阿爸秘藏的一万二千块银元去活命吧,况且,为了买下一家人安身立命的“明德里”这间一楼一底房子,已经花掉了一半了,再找不到工作,一大家子六只嘴巴够吃多少时间啊?况且为了安这个新家和这一段时间的开销,已经花费不少了,再找不到工作,阿爸留下的秘藏真是要坐吃山空了呀!他懊恼自己堂堂一个美国留学生居然会在偌大一个上海滩找不到饭碗,被一个“外国赤佬”雇去当差,而且这种低三下四的跑街先生“差”也不让他好好当,居然还被小报一篇报道叉掉了路。
辗转反侧之下,秦朝江突然又想起阿爸的同乡老板朱连生暗中帮忙的事来。“连生世叔为啥要帮我呢?”他说是要还阿爸的“在天之情”,真的要还故人之情,那他为什么又不明的来帮而宁肯给人家加价暗中来帮呢?而且更让自己感到蹊跷的是,连生世叔暗中帮我忙之后嗓子居然莫名其妙地哑掉了,特别是自己推销澳洲咸肉一直很顺当,恰恰是他暗中帮忙后撞上有顾客投诉,还被迅速放大到报端捅成大篓子,捅出大篓子且不说他,怪的是这个投诉顾客连生世叔本人和伙计都说脸很陌生,不记得他来买过澳洲咸肉,自己去《晶报》馆去调查又查无线索,这一连串问题到底说明什么呢?会不会有人在暗中使坏呢?如果有人暗中使坏,那么这只幕后黑手是谁呢?再说,到底是我自己还是连生世叔得罪了人家呢?
秦朝江越是想东想西越上睡不着,他披起衣服,轻轻下床,想到楼上晒台去透透气,但一想到刚才老婆晶涵跟他说“二叔朝海新找了一个女朋友”,便不好意思上去,重又脱去衣服上床躺下,闭上眼睛想硬逼自己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