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都纪年2558,十月,阮剑山庄全灭。简言终日呆在百鬼花谷,没与洛风正面相遇过,身边随时都有暗影保护。
“言哥哥,我们这几人,就像被关在一个黑匣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就被天意拿在手里,摇晃跌宕,分不清南北东西,再见彼此,都失了本来的面目,如今你不再是你,我也回不到过去了。”整个局面,只有洛惜自己清楚,可是她只能往前走。
当日在伽蓝寺,洛珏为她唤醒了大部分记忆,他问:“惜儿,你看到你的未来了吗?”
“嗯,看到了。”
未来是什么?一个字——死。
现在为止,只能看到那个“死”字。
几月无事。只是醉酒,只是高歌。简言、洛风、阮清兄妹都在谷中,却不曾相见。只以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心中那个人定是过着好日子。
到了春节,花谷还是冷清。风雨楼仍是欢歌笑语,洛惜姑娘仍是风姿绰约。
又是一年除夕,简言喝得酩酊大醉,只抱着洛惜痛哭,说着胡言乱语。寒风刺骨,简言的身子却是发烫,喝了太多酒,神志不清。哭得像个孩子,一直以来,简言都是温柔的大哥哥,像一棵树,怀抱着阮清和她。
他总是温柔地听她弹琴,总是欣赏洛惜泡的茶,从来不说一句重话,只一味宠着她。
他说过,惜儿,总有一天,我要带你去看樱花,二月出发,看完早樱看晚樱,跟着花开的脚步,把花都的樱花看遍。
他说过,你要活着,你自私地死了,只会让我和清儿痛苦。
他说过,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为了自己爱的那个人不惜伤害他的骄傲,只会让他恨你,然后一个人哭,一个人伤痕累累。
可是眼前的简言,喝得不省人事,只是在她的肩头哭,费了全身的力气哭。洛惜心绞痛着。他每哭一声,洛惜的心便更痛几分。
简言哭着说:“惜儿,我们如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又如何在我不知道的世界里变成了另一个人?
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我是百鬼家族的人,你也是,我一夜之间变成了蓝眼睛,有了和你一样的樱花痣;我的惜儿,你又是为何变了性情?曾经的你,那样渴望逃离这个世界,如今又为何这么辛苦地活下去?
惜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能狠心杀了阮剑山庄所有的人,有一天你又会不会杀了我?”
原来一切,他早就知道。也许,从一开始,他便知道了。洛惜瞒着他回阮剑山庄大开杀戒,甚至还抢了自己的亲妹妹。只是为了满足那个人的愿望。
不知道哭了多久,简言就趴在洛惜的肩头睡着了。两人在斑竹林里坐了一夜。
有洞箫声在花谷盘旋,每个人都听得清楚。斑竹林的风比别处还大些,不时传来竹枝断裂的声音,安静得不像话。竹叶的沙沙声,迎合着箫声。今晚没有月亮,百花残碎。
琵琶声起,和着箫声、竹叶歌声和风的声音。
无人私语,肃杀的寒冬,没有任何生命。不是什么妖娆的曲子,夜晚霜重,琵琶弦有些冻结。
琵琶低语,音色沉闷。箫声呜咽,好像在与琵琶对话。
琵琶,你为什么唱得悲伤?
我在想为何要在这世上走一遭。
那当初何必执意追索奔逃?
因为不知爱会这么难走到。
跟我回去可好?
离开尘世,还做你的紫青琵琶,一世逍遥
不,还差一世,心愿未到
……
新年,就这么过了。
又是一年四月,樱花残碎的季节,花都的樱花比往年还开得更甚。只是阮剑山庄已是一片荒凉,家眷仆从都散落四方,庄内所有值钱的物品都没了,被强盗小偷拿走,剩下的是一个空壳,偌大的山庄已经没有人烟,樱花还是不解风情地绚烂着,妩媚着,唱着爱别离,唱着求不得。
自从庄主阮玄那日败在洛惜的剑下,勉强留下一条性命,从此便不知去向,阮清被洛惜带回百鬼花谷。
洛风仍是不出谷,每日抚琴吹、箫,蓝色的瞳总是弥漫着血色,阮清来后,便被他带回自己的寝宫,做了谷主夫人,不过没有正式宣告,也没有婚礼,百鬼花谷上下心照不宣。毕竟之前洛惜和洛风的婚礼也是没有办成的。
洛惜也没有去看过他们,偶尔在谷底远远地遇见。曼珠沙华正开得妖艳,一大片一大片,两人趟在花丛中,洛风侧身抱着她,阮清浅笑,距离太远,洛惜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应该是高兴的吧。毕竟,阮清一直恨我。
洛惜没有出声,只静静地对身后的晴儿说:“走吧。”
“是。”晴儿看着没有表情的洛惜,眉头紧蹙,到底是爱还是恨,才可以让一个人这样坦然面对?
洛风躺在花丛里,看着百鬼花谷的天空,那种蓝色不是他眼睛的蓝,他知道洛惜看到刚才的一切,这也是洛风的本意。
你若还有一丝顾念我,又怎会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去?
“她走远了,你可以放开我了。”看着洛惜远去的方向,阮清轻叹一口气。有那么一瞬,她能感觉到洛惜的心痛,不过,她不会告诉洛风的。
突然百鬼花谷边界一阵骚动,洛惜皱眉,花谷的地理位置从来没有外人知道,到底是谁会闯百鬼花谷?
正在思索时,一个暗影来报:“二谷主,有人闯谷,是阮玄,不过已经被属下们打伤,现在他还在纠缠,说一定要见您。不过属下看他命已不久矣,再打下去只会更快地丧命。二谷主您看……”
“带他来见我。”
“是!”暗影消失,不到片刻,带了阮玄进来,阮玄浑身是血,一般人受了这样重的伤早已没命,阮玄还剩一口气。
“阮玄,你闯百鬼花谷是为何事,为何要见本座?”洛惜冷冷地看着曾经的父亲,却也是比陌生人还要陌生的人。
“惜儿,对不起。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这是我死前最后的心愿。”看着洛惜血蓝色的瞳孔,阮玄有些失神,脑海中把他和洛杨的脸重叠起来,实在太相像了。
“你说说看?”其实,洛惜隐约知道他会提什么请求。
“惜儿,让我见见你父亲,我知道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我只求死前再见他一面!”
“父亲早就死了,”洛惜淡淡地说,“被你亲手打死的。”
阮玄仿佛被触动了最痛苦的记忆,竟然忍不住痛哭。
“惜儿,求求你,我一定要见见他,看在言儿的面上,帮帮我……”
看着阮玄满是泪痕的脸,洛惜一时心软,她从来没有看过这个人有过这样的表情,在她的记忆里,阮玄一直扮演着威严完美的武林盟主的形象。而且,如阮玄提到简言,更让洛惜无法拒绝。
“好吧,我答应你。晴儿,先带前辈去客房。”
转过身对着阮玄:“前辈先休息一晚,沐浴后换身衣服,明日我带你去见他。”洛惜没有再自称“本座”,但也没有再叫他“父亲”了。
房里只留下阮玄和晴儿。
“阮前辈,请。”晴儿把他带到了客房,吩咐侍女送来换洗的衣物。
看着那件白衣,阮玄又陷入了回忆,许多年没有穿过白衣了吧,这间屋子正是自己从前住的,从出了百鬼花谷后,屋内所有的摆设和装饰都没有变,而且看得出每天都有人打扫。
看出阮玄的疑惑,晴儿说道:“这里每天都有人打扫,老谷主曾经吩咐过,这间屋子要一直留着,不能作他用,后来少谷主继任,也一直留着这间屋子。”
晴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多,但她觉得自己并不讨厌阮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