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儿,其实,洛风不是我的孩子,他自然也不是你的哥哥。”
“爹爹,我知道,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那日父女俩交谈了彻夜,此后,洛惜满怀心事。直到新婚前夕,用曼陀罗花封住洛风的行动,再到如今,用洛风的身份在外抛头露面。
洛风究竟是何许人呢?连上任谷主洛杨也不知道。他见到洛风的时候,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子,而洛风还是婴儿的形态,躺在襁褓里。洛杨的父亲,也就是洛惜的祖父了,把洛风带回来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面色凝重。这个婴儿的存在,只有洛杨和他父亲知道。
所以,洛风并不是洛杨给继承人内定的夫婿。洛涟出走的时候,两个女儿还在腹中,洛杨也是事后才知道。
洛风多少岁呢?这同样是个谜,不过现在看来洛杨只比洛风大十岁。
“也许,风儿比我还要大。”
父亲这句话惊呆了洛惜,只觉得荒谬至极。
洛风被带到百鬼花谷的时候,是婴儿,洛杨是孩童。十年过去,洛杨已经成人,洛风却还是婴儿。虽然是婴儿形态,洛风的眼神却有着不可侵犯的敌意,那根本不是一个小孩儿该有的眼神。即使是对着洛杨的父亲,那小婴儿照样不客气。
那个婴孩,带着很多怨恨,还有些情绪,根本无法辨别。不过,当洛杨看到洛惜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为何那个小孩儿会对洛璃妃的琵琶爱不释手。
那是一种——思念。
可是,很多事情,现在还不能说。一说,便遭天谴。
终于,洛杨十六岁,与洛涟成婚。从那天开始,洛风竟然像一个正常的婴儿一样开始成长。
更奇怪的是,那个孩子好像开始失忆,他已经忘记自己为何来到百鬼花谷,甚至忘记自己是身份。带着记忆的婴儿停滞生长,终于时光开始流逝,他又忘记自己从何而来。
洛杨看那个孩子整日恍恍惚惚,看什么都似懂非懂的样子。
洛杨轻轻走过去,对他说:“你就是我的孩子。”自此,百鬼花谷内外,都确信洛风就是谷主的继承人。但是真的到洛风十岁继位,家族中的长老却有非议,认为洛风没有资格。
于是十岁的洛风一上任,便清理了一大批人。残忍暴戾的性情由此为世人所知。
所以,洛风的过去,洛风自己都不知道。
现在的他,就是百鬼花谷的谷主,一个野心勃勃的人。
不断有新的谜团出现,洛惜已经无暇去思考。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洛风的身体已经不可能承受更多的战斗。既然他要这天下,我便给他天下。
如果真像洛杨所说,洛风的婴儿形态持续了多年,那么在他来到百鬼花谷之前,也许就已经活了不少年岁,此后像正常人一样成长,直至衰老,对他的身体有没有更多的伤害,这些都还不知道。
望月峰连云城,秦云飞正在城主厅阅事。
洛惜今天穿的是绛紫色,轻盈的料子衬得她的身形,很是高挑,一头银发别在右方,绾一个髻,多出的头发垂下,已经齐腰了。
怀抱琵琶,随意地坐下。
“云飞,这盟主的位置,坐得可舒服?”调笑之间,皓齿显露。
秦云飞想到一个词,风情万种。
“你还说呢!我本来就讨厌做什么盟主,要不是你来请我,我才懒得管。”
“这确实感谢城主了,很多事情,洛惜还不能胜任,多亏你替我打理。”
“你又客气了,叫我云飞。”秦云飞一摇扇子,风度翩翩。
“不过——你就不怕我趁机将这盟主的位置夺了去?”这语气,像是真,又像是假。
洛惜知道他要说什么,连云城的实力不比阮剑山庄弱,即使是百鬼花谷,要与连云城对战,胜算也不一定有几成。洛惜将自己辛苦夺来的地位,转交给秦云飞,这是一步险棋。
秦云飞,不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
洛惜微微一笑:“云飞说笑了,我请你帮忙,是以洛惜这个身份,而非百鬼花谷的头领。你这么聪明,怎会不知?”洛惜语气闲淡,很是轻松的样子。
秦云飞先是一愣,摇摇头笑道:“嗨,这个嘛……我自然是知道。就因为你是洛惜,换了别人,拿多大的人情我也是不肯的。”
谈话气氛表面看起来很是融洽,但其中微妙,当局者心照不宣。
“不过——你为何不直接向洛风说明你的想法,这一切事务,直接交给他打理不就行了?”
“这——”洛惜面露难色,她说不出口。秦云飞毕竟是外人,不能完全托付。
“算了,你不愿说,我也不强求。”
“谢谢。”洛惜点头应一声,却难掩心中酸楚。
洛风那样倔强的人,可甘心别人把天下送给他?就算死,也要自己去夺的。
这一点,洛惜知道,可是她没办法看着洛风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与其让他这么死掉,还不如被他怨恨。
小石头跑进来,气喘吁吁的:“城主,夫人说想见见晴儿姑娘。”
“谷主?我——”晴儿一脸欣喜。自上次在寺庙与娘亲相认,一直书信联系,还没有见过面呢。
“去吧,在这里住上一两天也无不可。”
“谢小姐!”
品啜一口茶,洛惜放下杯子。
突然之间才发现,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泡一壶茶了,以前泡给自己喝,后来泡给洛风。如今,只会喝酒了。
洛风被她封印了武功,刚开始脾气非常暴躁,斑竹轩的古董家什被摔得一个不剩,他向洛惜怒吼、摔茶具,洛惜也不躲,任由杯子砸在额头,鲜血瞬时流下来,顺着脸颊,显得异常刺眼。
洛风看到洛惜流血,忽然安静下来,也不再闹,只坐在地上,樱乾剑摔在一边,反正也拿不起了。
从那以后,洛风不闹也不吼,只每天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也不再正眼看洛惜,两人之间,再无言语。
“洛惜?洛惜?”
被秦云飞的叫声惊醒。
“你刚才在想什么?叫你几声都不应。”
“没什么,今天我就先回去了,晴儿就留在这里。”
“这么快就走了?”
“今天本来就是把晴儿送过来的。这段时间,她跟着我四处奔波,想是累了。带她来看她母亲。母女俩失散了这么多年,也该聚一聚。”
走到厅门,刚要抬足。
“洛惜,其实你很累,比任何人都累,不是吗?”
洛惜身子轻顿,没有回答,踏出厅门,腾身而起,飞出城门。
途径筠亭,传来悠扬的古筝曲,秦惜筠的歌声一如往昔,清澈灵透。
“空山鸟语兮,人与白云栖,
潺潺清泉濯我心,潭深鱼儿戏。
……
我心如烟云,当空舞长袖。
南柯一梦难醒,空老山林。”
望月峰底,只见一名紫衣仙子款款落下,左手抱琵琶,右手撑一把天蚕丝伞,乘着风力,轻轻落地,一切动作行云流水般,似人非人,似仙非仙。
“洛风!”
忽看见一人,颀长的身子,素衣飘袂,戴一白色斗笠,风吹来,白纱轻扬,却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敢直呼百鬼花谷谷主的名讳,应该不是善人。
洛惜右手一挥,蚕丝伞飞旋而出,速度惊人,势如破竹,向那人直逼过去。
只见那人拔剑相迎,砍向伞面,那伞竟比钢铁还坚硬,速度更是不减分毫。于是他一跃飞上岩壁,在空中翻飞几转,躲过了伞的攻击。
右手一挽,蚕丝伞转向回收,落入洛惜手中。
“你是何人,找本座何事?”声音带着内力传出,直直地穿透耳膜。
“……惜儿,你是惜儿吗?”
简言缓缓摘下斗笠,一头乌黑的长发衬着白衣,站在崖边,风刮得很猛烈,两人的衣裳随风飞舞,听得到风的声音。简言把剑收回,剑柄刻着一个“惜”字。
“言哥哥?!”
简言的脸仍是英气十足,眉宇之间的潇洒气息却不复存在,只剩下忧郁的神色。
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竟然是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