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时候,日本特摄影片奥特曼还是非常时髦的。小朋友一起做游戏的时候,都会扮演一场打怪兽的戏码。
我个人倒是觉得很傻,但也有趣。不过我更喜欢捉迷藏,这里能见识到大家许多有创意的躲藏地点,地下室和车库都是最庸俗无趣的地方,无论怎么限制地点范围,总有人可以玩出花样。而我最得意的藏身之所就是夜幕下的草地,若是不出声他们永远也发现不了。
我想这和我的理想有一定的关系,我梦想中的人际关系就是如同捉迷藏一般,藏起自己的一部分,在人群里抱持透明。人类总是给我一种可怕的感觉,他们可以毫无依据的突然跟随一个小朋友一起恶作剧,可以在连自己都认识不到的情况下对一些奇怪孩子特别刻薄。
我家院子里有一个奇怪的人,她比其他人都要奇怪,所以她也挨了更多的欺负。
她的皮肤褶皱干燥,修长的四肢扭曲的蜷成一团,好不容易才能坐在椅子上。看起来她饱受病痛的折磨,由于我不是医生所以也没法推断出这是什么病症,从何时开始,有没有痛苦。
她大概喜欢坐在单元楼门口,享受下午暖暖的阳光。我不确定,因为我只听到过她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和恼怒的嘶吼。
我有点怕她,但是我的理性告诉我,这种恐惧并没有道理。大人们说她是那家人捡回来的弃婴,因为重疾缠身被亲生父母遗弃。我只能想象那家人为了治好她遭受了多少困难,她一步一咬牙的长大又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不知道她的疾病是否毒害了她的思想,在她沉浸在午后的阳光里时,她是否在思考些什么。
在当时也许只有我这个孩子这么想,其他人把她当做特摄片里的怪兽,外星人,或者什么实验室里跑出来的野兽。
她肌肉扭曲的面容确实有些狰狞,当她气愤的起身试图赶走在自己周围放光波的奥特曼时更加如此。
这个游戏让我格外恐慌,不是担心她,而是担心我自己。若是让他们知道我对这个怪兽心怀怜悯,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不愿陪他们扮演正义的超人会怎么样?会让我变得奇怪吗?我已经看见奇怪的人是什么下场了。
所以我只好陪他们演戏,把石子扔到她的脚下,在她生气的时候和他们一起逃走。
之后很久我对人失望透顶,也再也没有户外玩耍的兴趣了。那些小孩子愚蠢透顶,做事没有任何理性和逻辑。在那时我对他们的批评仅限于此。
随后我上了小学,这里迫使我重新和人接触。我也见识到了人类的不同之处,有些喜欢彰显他们在群体里的威信,乐于施加暴力和侮辱。另一些,也许他们是讲道理的类型吧,也许他们是听话的类型。
不幸的是我疏于练习的演技,没法在让我融入这个群体,我成了其中奇怪的个体。我清楚的知道我会面临什么,而我确实收到了他们的折磨。
他们是愚蠢的。
这种想法一直在劝导我不要在乎他们的拳脚和言语。
但是我并没有佛陀一般的耐性和慈悲,我大发雷霆差点咬下那人的一块肉。这件事动静很大,惊动了两个家庭,好几个教师。从此那个被我咬的,和见识过我咬他的都对我敬而远之。
在那之后我终于进入了正常的社交生活,没了那些把我当做怪兽的奥特曼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一切都轻松了不少。
再之后,那些把我当做怪兽的居然自称是我的朋友。
就像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欺凌怪人一样,我不理解他们为什么称我是朋友。也许是他们的父母交给他们的,关于和同学和睦相处的话。
为什么要交朋友呢?如果你不到处树立敌人的话,所有人不都是你的朋友吗?
他们是愚蠢的。
等我去陌生的地方完成学业回来的时候,院子里的怪兽小姐已经没了。我不知道他们一家是搬走还是如何,作为远离这里八卦圈子的人无从得知。
依稀记得那一家人是两个老人,至于有无子女不甚清楚。我稍稍思索了一下他们的故事,浮现出来的结局总是不那么乐观。
前几天,我的朋友邀请我去喝酒。说是邀请,几乎是逼着我去,因为我不是第一次谢绝他了。说是朋友……我也不确定,人为什么要交朋友呢?
到场之后,我发现这里确实是个小地方,一个小学的同学也在。他们聚在一起,似乎没什么理由。没有事情要庆祝,没有说辞要致敬。一堆酒水端上桌,就着喝酒游戏往下灌。
我发现这里的人都是孤寂的人,借酒消愁大概是他们的目的。但是他们却夸耀着对方,捡着往事的乐趣起哄,逼着大家喝下更多的酒精,好像有什么喜事似的。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庆祝的。
最后因为离家近的原因,我负责把喝的烂醉的同学送回家。
“小心别摔着了。”
“我不怕摔着,我连死都不怕,我还怕什么……”他说这话,分明是瘆人的凄凉。
大概所有人都陷入了某种存在主义危机了吧,只不过有些人还不知道自己面临的问题是什么。只有在失意伤悲的时候,才能窥见问题的一点端倪。
他们是愚蠢的,我也许羡慕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