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金丝酥尝起来不怎么样呢,好在这琥珀钟算得上不错,否则真对不起我来此的这一番好兴致。”似篁阁三楼的梅间里,一位身着白衣,长了双款款桃花眼的男子微伸懒腰,悠闲地说道。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恍若未闻,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竹册,那费了大力气从厚厚的云层中钻出,少得可怜的几丝阳光照在他戴在上半张脸的黑玉面具上看起来像是凝固了一般。
“喂!喂———,我说逸啊,你能不能不要公事私办呐?你这手里拿的是公文吧?啧啧啧,和好友小聚时批文书的,放眼整个海麟,就只有你了吧?”陆眠溪用手抚着额间那条翡翠色的额带,似是十分头痛。
蓝逸连一瞥都没给他,仍一丝不苟地阅着那张竹简上的内容,陆眠溪见状差点把一口银牙咬碎,起身夺过他手中的竹简,愤愤地摔向一旁,表情活脱脱是个被抛弃了的小媳妇。
蓝逸的眼底划过一道冷气,“你要做何?”
陆眠溪耸耸肩,赖皮地说道:“是谁昨天同我下棋后输了,郑重其事地说要允我一个要求来着?逸王爷,您———该不会是忘了吧?”
“我没料到你的要求是带你来看这场祭祀,这有何好看?”蓝逸蹙着掩藏在面具下的眉头。
“我们还算不算是相处了七年的老友了,而且这个要求根本不过分好嘛?”陆眠溪恨恨地说,“从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人讨嫌,我千里迢迢地从云滇赶过来,一路上风尘卜卜,你竟无一点认真招待之意。”
“那我现在又在做何事?”蓝逸的话语冷得掉出了冰渣子。
“唉、唉,我要怎么说你才好?”陆眠溪把头晃得像波浪鼓一般,“逸———,你看!你快看!她来了她来了。”
陆眠溪激动地把头扭向窗边,两眼放光地盯着青金祭台,他看见一个小小的黑纱裙女孩和她后面跟着的两大串,手里持着书鼓、羯鼓、古琴、埙等各色乐器的乐师。
“你们海麟的这个国巫还真是造孽,竟然能狠下心来让种年纪的女孩去死。”
蓝逸没有回答,却难得地将目光从竹册上挪开,放到了那个可怜的女孩身上。
乐师们在青金祭台上有序地站好并以最快的速度调校自己的乐器,成功假扮为活祭品的莫芊仪走到他们面前,递上了六份乐谱。
“圣女大人,这是何物?”最中间的那个乐师小心翼翼地询问。
“乐谱,哦,你们可能不知道,方才有个国巫身边的丫鬟姐姐送来的,她说今天的云委实厚了些,国巫大人便重新谱了谱祈雨的曲子,喏,你们瞧瞧,是不是有好多有力的鼓声?”莫芊仪说得有鼻子有眼,乐师们半信半疑地从她手中接过乐谱,三四个人扎成一堆地琢磨了起来。
“确实是首有力的曲子”,一位乐师点头哈腰,“想必这有力的乐声一定能够冲破乌云。”
“你很不错,竟然懂了国巫大人的意思。”莫芊仪赞许地看了这位乐师一眼,她将要跳的祈雨舞有两件东西必不可少,一件是昨晚放了一大碗血拜托笔老幻画出来的鸣沙金弯刀,一件是照这乐谱演奏出来的乐曲。
一切准备就绪,在沉重的鼓声中,莫芊仪缓缓地舒张她柔韧的身体,悠扬的笛声攸地插了进来,仿佛是一只展翅奋飞的白鹤,紧接着是醇厚如吟诵的古琴声,莫芊仪舞着弯动,随着节奏越来越快的鼓点声,灵巧地旋转起来。
真不愧是有着“沙漠精灵”之称的鸣沙金,莫芊仪手里拿的弯刀在她旋转的过程中凝聚了一股又一股渐渐扩大范围的气流,吹得她身上穿着的、有些大的黑纱裙裙摆翻成一朵朵黑色的浪花。
蓝逸凝视着青金台中央那个宛若一朵正待开放的黑莲的女孩,他隐隐觉得她身上有种熟悉的感觉,莫芊仪身边的风越来越大,吹开了覆在她大半张脸上的黑色薄纱,露出了小巧的下巴和如樱花般粉嫩的唇。
是她!蓝逸刀子般的眼光汇聚在女孩若隐若现的脸上,他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明明是个看起来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却用钗子盘了个老气横秋的发髻,低低地垂在脑后,明丽的眉宇间既有淑女的端庄也有狐狸的狡猾,护着剑牙虎并同他决斗时,又透出一股豹子般的敏捷灵动,将刀刺入他腿后,她眼中却又是云淡风轻,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恐慌乱,而今天,这个女孩散开那头乌黑的秀发,踩着漫天的鼓声翩翩起舞,略有稚气的眉目间却透着一股别样的风情、别样的懵懂。
自鹿云山一别后,他便派人日夜不停地找她,就在久寻无果之际,居然又见到了她,蓝逸的双眼中逐渐凝起一层寒冰,他的小腿可是到今天还在痛,这份仇,他可要好好报上一报。
“沙———沙沙沙———沙炒———”,蓝逸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轻细的鸣沙声,在怔了片刻后,他又仔细听了半晌,冷漠的目光逐渐锁死在女孩手中拿着的那把样貌普通的弯刀上。
“竟是鸣沙……”蓝逸低声呢喃。
“你在嘀咕什么?”陆眠溪正扒着窗台看得起兴,“你不觉得好看吗?这支舞很有特色,像是沙歌的。”
“确实是……沙歌……”蓝逸用拇指摩挲着光滑的下巴,嘴角略有一丝玩味,他看得很清楚了,女孩的身边,宛若蛟龙的气旋一寸寸地增大再增大,似是有万把利剑刺入阴云密布的天空。
天,要裂开了。
鼓声越来越急促,琴声则是霸气的扫弦声,笛音开音尖锐,埙声呜咽,还有微不可闻的鸣沙声。突然,天上闪过一道血红的闪电,几声沉闷的隆隆雷声传来,空气在一息间忽然变得湿润起来,豆大的雨点从天砸下,风终于扩大、盘绕在整个天地间,带来一丝丝血腥气。
“下?下雨了!”陆眠溪兴奋地哇哇大叫,激动地捏紧双拳,就差转过身来拥抱蓝逸了。
倾刻间,大雨如注,被封了几年之久的雨水迫不及待地倾泻而下,乐师们奏完最后一个音后,纷纷收拾好乐器,在暴雨中抱头鼠窜。
青金台上只剩莫芊仪一个人了,由于纱裙吸了水和大雨模糊了视线,她跳得有些艰难,沾了水的纱裙紧贴在她的身上,甚至可以看到莹白的皮肉,一派水汽中,女孩玲珑的身躯格外动人。
蓝逸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双眼尽是一片深沉的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