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方曦的脸上露出了更加愁苦的神情,她愈发担心起来,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很快又会走向沙场,刀光剑影之间,生与死就像掷骰子,哪有图门左说的那么容易。
图门左也深知妻子的顾虑,本想着安慰方曦几句,却找不到什么有力的说辞,毕竟,在他的内心深处,对这场战争的胜利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图门左:“曦儿,你不必担心我,这些年,我还没在战场上遇到过像样的对手。”
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刻意的“自信”。
方曦:“我是怕你被那些昏官给拖了后腿。”
图门左知道,方曦口中的“昏官”,便是万和郡的郡主倡举。
图门左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他并不善于阿谀奉承,更不会去主动讨好倡举。很多情况下,图门左的想法一直与倡举背道而驰,这两个人总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也正因为这些,倡举处处为难图门左,想法设法地想把图门左挤兑走,除掉这个“眼中钉”。
图门左若有所思,满眼惆怅,安慰着方曦说道:
“放心,我的军队里,他插不上手。”
方曦并没有顺着图门左的话说下去,她不想再去继续讨论这可恶的战争了,于是便转了转话题,说道:
“俊英刚才还在梦中呼喊你的名字,她睡前不停地问我,问你什么时候能不打仗。”
图门左长叹了一口气,随即俯下身子,在俊英的额头上深深地吻了一口。没想到,女儿俊英忽地睁开了眼,她甜甜地笑了起来,张开双臂向父亲索要着拥抱。
图门左一边将女儿俊英抱起,一边说:“爹把你吵醒了。”
俊英:“爹,我根本没睡着,我骗娘的,我怕她惦记我,就一直装睡等你回来呢。”
听到这,方曦原本满是笑容的脸上,眼泪却哗啦一下子淌了出来,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说:
“傻孩子!”
她随即慌张的擦起了眼泪。
俊英:“娘你别哭啦,再有三天我就过八岁生日了,你们得给我准备好礼物,今年的生日我爹不能再缺席了!”
图门左:“好好好,爹答应你,说话算话!”
俊英:“那你写上!”
她随即从枕头下面掏出了一块粗布和墨笔,拿到图门左面前说:
“写上——图俊英八岁,图门左要给她庆生。”
图门左和方曦都被女儿给逗笑了,图门左连忙答应道:
“好好好,你这个小机灵鬼,我现在就写上,说到一定做到。”
拿到了父亲的承诺,俊英小心翼翼地叠好这张粗布,揣到了自己的衣襟之中,欢呼起来。
也许,只有在这些短暂的时刻,俊英才能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到父爱的温度,才真正获得来自父亲的呵护。
......
这场恶战后的第二日,郡主倡举在郡主府广场前办起了庆功宴。
他邀请了城内的众多官员、幕僚以及包括图门左在内的各级将士,当然,更少不了那些专门为他歌功颂德的民众代表们。
这些人都是倡举的亲信喉舌,是倡举在民众中树立形象的重要“工具”。
宴会办得十分隆重,侈衣美食,觥筹交错。
当然,这宴席并不是为图门左庆功的,倡举显然是想向民众们昭告,所有的胜利都源于他对万和郡方方面面英明的领导,而不是某一人、某一组织的成就。
倡举高高坐在郡主位,他举起犀牛角杯,对着众人呼道:
“今日,让我们为当今帝王歌颂!没有帝王的指引,我倡举怎会带领万和郡军民抵抗赤兽!没有帝王的指引,我倡举何德何能让万和郡坚如堡垒!没有帝王的指引,我倡举又怎会受到各位的鼎力支持!这一杯,敬帝王——司徒赫政!”
“敬帝王!”下面的宾客们跟着高呼起来。
倡举很会借力打力,他将加醍帝国的帝王拿出来跟自己联系到一起,自然没有人敢反对,没有人敢说个不字,他也顺势地把自己的功绩贴到了这场胜利之中,更没有给人留下反驳的余地。
歌者跳着欢庆的舞蹈,乐者奏着喜悦的曲子,宴会上下一片欢腾。
倡举走下来,挨个敬酒,幕僚们、喉舌们纷纷奉承地迎着,沆瀣一气,臭味相同。
不一会,倡举踱着横步来到了图门左一家面前,说道:
“图郡守,你在战斗中也起了作用,我该奖你。”
好一句“起了作用”,将图门左的功绩给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了。
图门左倒也没有被激怒,他举起酒杯回了句:
“谢郡主。”而后就再无他言了。
图门左的性格并不适合官场,他的心里长满了刀枪,若是能变得稍微圆滑一些,凭他的本事能力,早已不是在倡举之下的武官了。
倡举:“呵呵,图郡守,你知道吗,我去年去王都莫瓦都亚的时候,帝王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他说山林里有一种鸟,整天趴在野牛的背上,鹗鹰、蛇狼都不敢碰它,但并不是鸟有多么强大,而是它有一个强大的后盾,鸟的天敌怕的不是鸟,而是野牛。我们罗曼人也一样,有时候啊,取得一点点胜利不要觉得自己有多厉害,没有背后的东西,你什么也不是。”
倡举含沙射影,旁敲侧击,他把自己比喻成那头背后的野牛,把图门左比作牛背上的鸟,实为敲打图门左,不要“功高盖主”。
图门左早已明白了倡举的意思,并未做声,可站在一旁的韩墨宇却沉不住气了,他嘟囔了一句:
“谁是鸟,谁是牛还不一定呢!”
图门左斜了韩墨宇一眼,示意他不要多嘴。
倡举嘴角露出一丝邪笑,他看到了坐在一旁的图门左妻子方曦以及女儿俊英,随即摸着女儿俊英的头,说道:
“你的父亲很勇敢!他是加醍帝国的勇士,人们都敬佩他。但,他也很危险,每次上了战场,你的父亲可能就回不来了。”
倡举的话,真叫人气得咬牙切齿,这简直是在俊英面前诅咒图门左。
方曦:“孩子太小,还不懂这些。”她随即将俊英搂在了怀中。
图门左:“几岁啦?”
没等方曦说话,图俊英这个聪明的孩子便抢着答道:
“我今年七岁,大人你不必担心,我父亲每次都能把敌人打败,从没失手过!”
倡举笑了,那肥的流油的腮帮将眼睛挤成了一条缝,没带好意地说:
“再过五年可以嫁人了,小美人痞子。”
他说着说着,便捏起了俊英的脸,却被俊英一巴掌拍了下去。
倡举随即问图门左:“让你闺女,做我二儿之妻如何?”
图门左没有想到倡举问得如此唐突,他根本没有过这个想法,更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到倡举这样奸佞人家,便回道:
“大人说笑,我女儿布衣芒履,怎配得上大人名门之后。”
倡举:“莫非图郡守是瞧不上我倡家族氏了?”
图门左:“末将并无此意。”
倡举脸色变得很快,露出了一丝不爽,说道:
“图门左,我的妻儿都在王都莫瓦都亚,那是安定的东方,富庶太平,气候宜人。而你的妻女,在这西方边陲跟着你朝不保夕,你有何本事把他们照顾好。”
图门左:“妻儿跟着我,一路吃苦,但——”
“但我们非常幸福,也从未感觉到辛苦。大人,俊英小女有些疲困,我们母子先告辞退下了,感谢大人的款待。”方曦接过了图门左的话,说完便带着俊英匆匆离开了这场不愉快的庆功宴。
这场本就没有任何意义的宴会,在一片虚伪的庆贺之中,慢慢地曲终人散了。
一缕阳光刺破了天际,黎明很快地赶走了黑夜,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两天过去了。
西面的枯山里变得异常的安静,这两天的时间,罗曼人再也没有发现过赤兽的任何踪迹,他们却也不敢往枯山深处走,在这特殊的时期,这磅礴的山脉如同噬人的血盆大口,不会放过任何迷途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