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遮蔽了皓月,在距离枯山不远处的酒馆里,那位年轻的伙计乔西正坐在柜台前,手里拎着他最爱的灰黑色的官帽,满面愁容。
乔西望着空荡荡酒馆,似乎到处都能看到老者曾经的影子。他内心的悲痛和消沉无处释放,便失落地低下了头。
虽然一直帮着老者打理酒馆,但乔西却很少沾酒,他是一个十分自律的少年。而今天,老者命丧黄泉,乔西失去了最亲的人。
这会,乔西已经足足给自己灌了四杯落桑酒,比他这辈子加一块喝的酒都要多。
酒鬼利托坐在一旁,喝酒是他这辈子最擅长的事,他年轻的时候并不结巴,可能是酒喝多了,脑袋已经被酒给泡坏掉了,说起话来比走起路来还要费劲。
酒馆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自从出了这事后,工地的工人们都被图门左叫回了城,工事也已经暂停,没人敢在这靠近枯山的地方久留。而他们二人,一个是这个酒馆的主人,一个是无家可归的老光棍,便凑到了一起。
利托忽地哼起了小曲,唱道:
“那河边的姑娘,我是你心上的郎,我赶走眼前的烟瘴,乌蛇让你做我新娘;那美丽的姑娘,我是你的臂膀,元鼎峰也无法阻挡,我的心一直滚烫。那纯净的姑娘——”
乔西不经意地发现,这个说话结结巴巴的利托唱起歌来竟然一字不卡,让他颇为意外。
乔西:“你唱歌,唱得很流畅。”
利托笑了笑,道:“我,我有时,说说话也很很,流畅,你们,只记得,我我结巴的时候,以为,这这,这便是我的特点,特特点。”
乔西:“这取决于什么?”
利托:“什,什么?”
乔西:“你说的话,什么时候流畅,什么时候,嗯,不流畅?”
利托:“开心,开心的时,时候,流流。”
乔西:“什么时候开心?”
利托:“喝,喝酒,喝酒的时,时候开心。”
乔西:“现在呢?为什么还?结巴?”
利托:“现在,喝喝的不是,不是酒。”
乔西:“这怎么不是酒?”
利托:“这只是,只是酒而已。真正的,酒,是是一种,状状,状态,哪怕没有,酒,也也会醉。”
乔西没弄明白利托的话,悲愤的他更没心思去考虑这个一无所成的老酒鬼嘴里能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他耸了耸肩,便不再言语了。
利托的手搭在了乔西的肩上,他往乔西身边靠了靠,说道:
“别别消沉,别活成,活成我这个,样样子。”
乔西:“我从小被他照顾大,我是个孤儿,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利托:“起起码,你,你有过,亲人。”他说完又饮了一杯酒,显得有些落寞。
利托是个可怜人,他生下来就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从小被好心的邻舍轮着抚养长大,一辈子漂泊不定,浑身上下没有过什么钱财,更没有过老婆。
乔西看出了利托的落寞,他端起酒杯,对利托说道:
“敬亲人!”
“敬亲人!”
两个可怜人碰杯,再饮而尽。
乔西双手搓了搓脸,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对利托说:
“我们得进城,这里不安全,赤兽就要过来了。”
利托:“回,回不去了,已已经封城了。”
乔西:“我们又不是赤兽,会让我们进去。”
利托:“你,你不知道图门左,图门左将军的厉害,他他,发话了,谁谁也不能——”
乔西:“我不归他管。”
乔西一边说,一边收拾着酒馆,他将破损的窗户用木板钉上,又将酒桶搬倒,那些甘甜的冰落桑酒咕咚咕咚地倾倒淌洒在地。
嗜酒如命的利托看到乔西这般,气得叫了起来:“你这是干啥!”
利托竟然说了句这么流利的话,差点给乔西逗乐了,他没想到在美酒面前,利托又是另一副模样,他调侃地说:
“你现在很开心?说话这么流利?”
利托:“这不是浪费嘛!你你,你疯了!”
乔西:“那些赤兽一定不喜欢这刺鼻的味道,我不想让它们将酒馆糟蹋,我就得糟蹋这些酒了,毕竟杀光赤兽后,我还得回来。”
利托顾不得听乔西的大道理,他忙着从腰间掏出自己的酒壶,在乔西倒光另一桶酒之前,灌满了自己的酒壶。
这座酒馆已经满是酒味,别说赤兽,连利托这个老酒鬼也有些呆不下去了,在倒光了最后一滴酒后,乔西将酒馆的门锁好,他跟利托便匆匆向万和郡赶去。
这二人手举火把,借着酒劲,在苍茫的夜色之中晃悠了近一个时辰,终于来到了万和郡的卫战壕前。
此刻,壕桥已高高升起,他们望着宽阔的壕沟,不知如何是好。
利托:“乔西,有有,有些时候,我会想,这个世界,需需要被推,推翻。”
乔西:“这话你不要乱说,会要了你的命。”
利托:“哈,哈,哈。”他结结巴巴地笑了起来,接着说道:
“命?我我的狗命,不不值钱!你你看看这个世界,小小,小人当道,昏王无无,无度”他劲力提高着语速,愈发激动起来,继续说:
“像像图门左将军一一样的忠臣,找不到,几个,还到到处被排挤。”
乔西:“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家国大事。我没你的觉悟,我现在,只想进城里避难。”乔西说完,便俯下身子伸出腿,想要爬下壕沟,却险些跌到那沟底的洞液之中,被利托一把拽了回来。
利托:“你你,看这沟里的水,能能直接,烧死你!”
乔西向脚下仔细瞧了瞧,才发现那壕沟之中果然盛着不知多深的暗黄色液体,如果不是利托拉他,他恐怕早已掉了进去。
乔西:“这是什么水?”
利托四下搜寻了一番,发现不远处有一只死耗子,他随即捏着耗子的尾巴,对乔西说道:
“看,看好了!”他随即将这死耗子扔到了壕沟之中,这耗子刚接触洞液,便传来一阵滋啦啦的声音,随即升腾起一缕白烟,皮肉慢慢消失,慢慢沉入了洞液之中,不一会便被腐蚀得没了踪影。
这场面给乔西吓了一跳,赶忙向后退了几步,跑离那壕沟好远。
乔西:“多亏你拽了我一把!”
乔西四下望了望,这盛着洞液的卫战壕牢牢地包围着万和郡,没有一处断点,壕桥不降下来,他们根本无法逾越过去。
正在这时,那三名驮着小赤兽的罗曼士兵已经逃出了枯山,他们越过还未建成的防御阵地,骑着快马一路狂奔,正巧来到了壕沟之前。
卫战壕距城墙的距离较远,若在壕沟之外喊话,城墙之上根本听不清楚所说的内容。
但士兵们早有办法,只见他们从腰间掏出了火鑹子,拧开卡扣指向天空,一道白光如同神龙一般刺破夜空,在天上炸开,呈现出一个特殊的形状,仿佛是一片树叶。这是万和郡守军的通行暗符。
每一天,万和郡都会设置不同的秘密图形作为当日的通行凭证,这些凭证都会严格保密,士兵出城时会拿到一只火鑹子,在拉开火鑹子之前,没人知道当日的符号是什么。
两条粗壮的绳索将壕桥与城头相连,火鑹子发出后,城头立刻传来了滚轴的声音,那壕桥便轰隆隆地慢慢降下,随后,只听“砰”的一声,壕桥终于与地面连接到一起,厚重的城门也随之慢慢打开。
士兵们骑着马拖着小赤兽奔向城中,利托带着乔西,赶忙小跑着跟在其后,士兵们心急如焚,并没有发现身后跟着这二人。
可守城门的守卫却将他们一把拦住,其中一个看模样还未成年的小士兵询问乔西和利托的身份,利托随意说了一句“我们是,山山里的线人”。
“线人?哪的线人?”守卫问道。
利托:“图,图门左将军的线,线人啊!耽耽误了大事,吃不了兜着走!”
利托吓唬了这个小守卫两句,随即让乔西掏出了一个铜币,悄悄地塞到了这乳臭未干的守卫手里,头也不回地便径直跑进城中,那小守卫也睁只眼闭只眼,未再多问。
从这一件事可以看出,图门左纵然治军严格,他麾下的万和郡守军在整个加醍大陆可以称得上是一支铁军,但军中的种种问题却跟其他地方一样在萌生泛滥。
这是整个帝国的民心问题,仅凭一个图门左是无法逆转这大势的。
腐朽的帝国已危若累卵,整个社会水深火热,民不聊生,没人在愿意为这个国家效力拼命,这个建立了数百年的帝国似乎已经到了穷途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