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震颤。
坚实的石板地面被掀开,漏出其下黑色的土壤,接着是土壤下的机械结构——在巨大的监狱塔周边,无数灯柱一般的小塔拔地而起,塔尖闪烁着源石的光辉。那些法术攻击不断攻击压制着乌尔斯的正规军。
“看来,阿列克谢他们成功了。”博士长出了一口气,眼光投向建筑外,“原来如此,这就是庞克特城地下所埋藏的所谓主动防御兵器吗?如果面对这种集群武器的话,即使是刚才那些法术甲胄也只能选择撤退吧。”
“嗯?刚才我们不是已经……”
“天真,太天真了啊米哈伊尔。刚才那一波攻击只是把他们推出去了而已,不会真有人觉得维多利亚的最强战争兵器会这么轻易的被干掉吧?想要干掉那种龟壳一样的玩意得靠源石炸弹的数量来堆的。”
说着,博士指向了破口外:“看吧,他们果然撤退了。”
“但是他们为什么会撤退呢?”
“简单啊,高贵的维多利亚贵族驭手怎么能因为在与低贱的感染者的战斗中舍弃生命呢?”
“哟,玛琳你们回来了?事情顺利吗?”
“你要说顺利的话,大概算得上顺利吧。”玛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梢,回答道,“不过阿列克谢的话,状态可有点微妙。”
“【乌萨斯粗口】!我哪里微妙了?”阿列克谢跟在后面,吐槽道,“好吧,说实话感官突然和一座城突然连锁起来的感觉挺奇怪的……不过这不重要——蕾娜!召集所有在这城中的感染者们,我有些话要告诉他们。”
“遵命,领袖。”
“领袖啊……以后要想办法适应这个身份了呀。”他苦笑着,感慨道,“博士,接下来的情况。”
“都交给你,贫民区的事情应该由贫民区的感染者自己来决定。”
十几分钟后,几乎所有贫民区内的感染者们都来到了庞克特城一层的广场上,无论男女老幼,每一个人都看着阿列克谢,他们未来的领袖。
和继承了费南多·麦库尔这个名字的感染者领袖不同,阿列克谢并没有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而是和他们站在相同的高度。
“麦库尔阁下已经去世了,同胞们,他被乌尔斯贵族老爷们阴谋杀害了。”
乌萨斯人的声音不大,却清楚的传达到了每一位感染者的耳中。
“我继承了他的杖,但是我不会继承他的名字,因为费南多·麦库尔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而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将选择不同的道路。”
他的话让聆听的感染者们产生阵阵骚动,但是他却没有因为这些骚动产生动摇。
“同胞们,我想今天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你们都明白:乌尔斯这座城市,已经无法容忍我们这样一群感染者的聚合继续存在下去了,他们要像切除病灶一样把我们切除出去。
“他们想要切除我们,想让我们离开,可以,那我们就离开他们。既然这座移动城市里已经没有我们的存身之所,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创造出属于我们的城市吧。”
“那是什么意思,领袖?”代替普通的感染者们提问的,是阿列克谢的手下。
“接下来,整个贫民区将脱离移动城邦乌尔斯,以这座庞克特城为核心,作为一个新的移动城邦在泰拉世界的荒野上流浪下去。”
鸦雀无声。
这件事对于所有第一次听到的人来讲,过于夸张。
“嗯?看来这件事在你的预料之外呢,博士。心跳变得不稳了哦。”玛琳用手肘顶了顶站在身旁的博士,低声笑道。
“不得不说,有你参与的事情,最后都会大到超乎我想象之外的程度。”博士面露苦笑,同样小声地回答道,“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我原本计划的内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是我这双眼睛能够看到的了。”
“不安吗?”
“肯定。”他叹了口气,“但是即使不安,也得继续走下去。”
阿列克谢的演讲仍在继续。
“同胞们,我知道这件事对于你们来说很难接受,因为之前我们的生活就算再痛苦再难过,我们也是依托乌尔斯这座移动城邦活着的,只要这座城邦仍然存在着,我们就能勉强的活下去,甚至城里的贵族老爷们偶尔发发善心,也会为我们送来粮食和物资。
“但是我问你们,我的感染者同胞们,你们觉得,在这样的生活里,我们有掌握住我们自己的命运吗?”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我们的性命,并没有在我们自己手中,他们需要我们,只是因为他们需要有人去替他们完成繁重而危险的矿役,而如果我们拒绝,就会发生今天一样的事情。
“我们不是没有反抗过,在我们的反抗中,有感染者死了,也有普通人死了,用这样的方式,我们多少获得了一点点的尊严——然而那只是因为乌尔斯一直在面对康纳奇外敌的威胁!他们无法尽全力来消灭我们!我们的尊严只是对方无力的假象!是自欺欺人!”
没有人能够反驳这件事情,因为他们所谓的尊严,并不真实。
“事实就是这样,当他们下定决心要消灭我们的时候,我们的尊严,毫无意义。”阿列克谢的语气重归平静,评述道,“虚假的尊严,毫无意义。”
“我知道,以贫民区作为移动城邦在泰拉大地上流浪是充满不确定性和危险的一件事,等待我们的并不一定是希望,也许留在这乌尔斯还能够相对安稳的活下去,活到活不下去为止。
“我不会制止有这种想法的人,因为我不能带着一群心怀摇摆的人与我们共同走上这条未来不明的道路:如果你想要留在乌尔斯,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以内,你都可以选择离开这里。
“但是,我的感染者同胞们,如果想要有尊严的活下去的话,就跟着我们一起走下去吧,哪怕那是条危险的道路。”
“我的话,就到这里,接下来如何做,是你们自己的自由。”
阿列克谢说完,向后退了一步。
沉默再一次笼罩在这广场上,感染者们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位新任的领袖,说不出话来。
然后,有人踏出了第一步。
“谁说,就一定会死呢?”
那是之前玛琳在第一次混入庞克特城时,并不是感染者的男人——然而他不知经历了什么,现在的的确确变成了一个感染者。
——结果最先作出决断的,果然是亡命徒啊。
接着,又有人迈出了一步。
一个又一个,更多的人踏出了自己一步。
在那些感染者的眼中,玛琳看到了火焰,不屈的火焰。
十二小时后,这块之前名为乌尔斯贫民区的区块正式与移动城邦乌尔斯脱离。
奇怪的是,乌尔斯政府方并没有对贫民区脱离的行动做出任何反应,他们仿佛陷入了混乱之中,不知所措的模样。
这种混乱某种意义上来讲的确帮助了阿列克谢他们:选择跟他们一起走的感染者们至少产生了一点安心感。
贫民区脱离二十四小时后,来自罗德岛的第一轮支援物资通过企鹅物流的渠道,抵达了乌尔斯的贫民区,与支援物资一同抵达的,还有罗德岛的另一位领导者。
“凯尔希医生。”
“辛苦了,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吗?”凯尔希医生拍了拍玛琳的肩膀,问候道。
“是,在接受了治疗之后现在感觉好多了。”
“不要大意,也不要勉强自己,接下来回到罗德岛之后尽快接受进一步的治疗吧:这次由我主导。”
“那还真是荣幸之至。”
“好了,现在不谈这些——那个笨蛋呢?”
“如果您是指博士的话,他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
“这样……好了你们也不必拘束,我们在两小时后就会撤离这里,如果有要告别的人现在就去吧。”医生对着玛琳点点头,说道,“我现在要去找那个笨蛋谈谈。”
“博士房间的话——”
“啊,不用麻烦,他在哪里,我自然会知道。”她对着玛琳摆了摆手,走了出去。
留下玛琳一个人站在那里,脸上露出奇妙的微笑。
“呜哇……你这表情是在想什么?”站在一旁的牧问道。
“我只是在想,凯尔希医生和博士究竟算是什么样的关系。”
“所以你有什么结论吗?”
“嗯,我想他们之间的关系,肯定要比我们俩的关系复杂得多就是了。”
玛琳微笑,注视凯尔希医生的背影,这般说道。
感染者们为博士准备了相当不错的房间,所有的陈设都尽量选择了完整且干净的家具。只不过很明显这个不修边幅的人并没有珍惜:桌面上散乱的布满了各种文件纸张,与被喝光的理智合剂空瓶。
不过关键的博士本人并没有在房间内。
凯尔希医生抿了抿嘴,伸手把桌子上的文件收拢,又把空瓶丢到垃圾桶里。
“我没想到会是你本人到这里来,凯尔希医生。”博士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因为我需要检查一下罗德岛指挥者的精神健康程度。”
她转过身,看到赤裸上身的博士头顶毛巾站在浴室门前,看着自己。
“从你消耗理智合剂的数量来看,精神压力相当大。”
“嗯,因为发生在乌尔斯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我所认知的轨道上,尤其是现在,他完全驶向了一条充满未知的线路……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做的事情究竟是对还是错。一开始我没有打算让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地步的……”
他喃喃自语着,语气是从未有在干员面前展示过的软弱与迷茫。
凯尔希医生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脑袋抱在胸前。
在博士的耳边,她轻声低语:“我们从来不是万能的,也不是救世主。我们也会犯错,但重要的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意志,绝对不可以因为他人的话语而产生动摇。”
“我知道,我知道。”
在她的胸前,他呢喃着。
头发上未擦干的水珠滑落到凯尔希的胸口,如同一个孩子在母亲怀中哭泣一般。
几分钟后,博士抬起头,恢复从容的模样。
“抱歉,让你看到失态的一面了。”
“越是强大,就越是脆弱。这是万物的道理,你也一样。”
“强大吗……”他露出苦笑,却立刻收敛起来,“既然你出现在这里,说明现在的事情出现转机了?”
“有两件事,对于维多利亚来说几乎是地震的事情。”凯尔希医生掏出一部终端,把屏幕上的内容展示给博士。
恢复冷静的博士在看到屏幕上的内容之后,露出了冰冷的笑容。
“我就知道那个叫麦德卜的没安好心。”他说道,语气接近讽刺,“怪不得他会一再煽动乌尔斯贫民区感染者们的反抗心……我本以为他打算以贫民区为跳板进攻,没想到他的野心比我想象中更大。”
终端上的情报很简单:康纳奇与维多利亚西北区域其它四个移动城邦签订盟约并正式宣布脱离维多利亚王国的统治,作为一个城邦联盟形成政治实体。
而在这种情况下位于康纳奇与乌尔斯之间的这座移动城市,变成了一块缓冲区。
如果维多利亚如果想要对康纳奇做什么,就必然要先面对感染者们的城市——更不用说这座属于感染者的城市本身就足够碍眼了。
“不过,既然你来了,肯定也有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在炎国与哥伦比亚,有人愿意支援这座感染者的城市,而我们这次带来的物资就是这几位大人物提供的。”
“嗯,那我就不问这些大人物是谁了。”
“明智的决定。”
“我已经决定了,凯尔希。无论接下来这座城市的感染者们会面对什么危险,我都会竭尽全力的帮助他们,让他们活下去。”
博士看着窗外热火朝天忙碌着的感染者们,身体根本谈不上健康的他们,此刻却散发着比正常人更加精神的劲头。
“我既然让他们看到了这条路,那我也有义务,帮助他们继续走下去。”
“如果这是条死路呢?”
“那就撞他个头破血流,撞开这死胡同,开出一条活路来。”他笑了笑,回答道,“你看,一点也不复杂,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