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如血,火云如画。
百川城的角落里,茅屋上仍有一个大洞,但洞旁却有一个十分奢靡的燕窝,窝里有燕两只,幼燕酣睡,老燕站在窝沿独望。也不知茅屋主人为何不把盖燕窝的茅草用来补洞。
从破洞下看,有桌,上置两壶酒,一碟甜花生米,一碟五香花生米,一碟酱牛肉,一碟猪耳条,端的是诱人。
桌旁有两人,一人衣着破烂,眉眼含笑,一人不急不躁的添杯倒酒。没有什么不成文的规矩,但二人皆笑而不语。
燕窝是大牛的手艺,当年为了给椿树收集不同的粪便施肥,他愣是学会了挖洞造窝,每年春暖花开,成群的燕子会坐落进窝,可谓是一窝成而燕粪得。
不过那些茅草只够造燕窝,屋顶的破洞就只能搁置,虽说茅草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用温耀东的话来说,能省一子是一子。
鱼香味越来越浓,温耀东终是忍不住道:“好香。”
能让温公子如此言重,可见这大牛这鱼儿做的确实有两手,需知那御景城六河楼上的六楼他老人家都是吃过的,这香味儿比之却是半分不差,但大牛的烹饪之法着实简陋,无非就是翻炒煎炸。
“巷口卖鱼的老板说这是今年头潮过江鲫鱼,用来清蒸最好不过。”
端着过江鲫上桌,看着温耀东直勾勾的眼神,大牛解释道。
但见那鲫鱼体态优美的躺在盘里,浑身酥黄,身上均匀的摆着白青相间的小葱,咸香扑鼻,一眼瞅去食指大动。
大牛端起酒杯,两人轻轻一碰,一饮而尽。
米酒入口馨香,一点不辣嗓子,入腹之后暖暖的,不久之后喉咙涌上一味回甘,温耀东眼睛微眯,模样实在享受。
“你说……”
“嘘!”
温耀东刚一说话,大牛便把他打断,随后指了指桌子道:“吃饭就应该好好吃饭,喝酒也是如此。”
温耀东沉默两息,之后轻轻点头,算是认同了这一点。
酱香浓郁,酒香怡人,诱人的咀嚼声很快响起,屋顶的老燕和小燕今天也加餐,除了那肥肥胖胖的虫子外,又加了些石头,其貌不凡,金光闪闪。
饭毕,温耀东靠在椅子上,饶有兴趣的看着头顶的老燕吃着石头,神情放松,像极了吃饱喝足的公子爷赏弄风月。
不过,那老燕子生的确实英俊,燕嘴尖锐,燕尾似剪,浑身呈一种玉石般晶莹的黑白,当它深邃的眼睛望向远方,很容易让人将它误会成一座神俊的雕塑。
酒囊饭饱,温耀东拍了拍桌子,很是惬意道:“你倒是个趣人。”接着话锋一转,“只是可惜了。”
大牛抬头去看,发现老燕子吃的正欢实,笑道:“我们吃的一顿饭不比它吃的一小块石头,可惜吗?”
温耀东听后沉默,他自然晓得眼前这一顿饭食不过二两银子,而燕子吃的一块好看的石头,似乎是一种名为金曜石的灵石,可以作开锋之用,拇指盖大小便要一块青玉。
顿了顿,大牛又道:“可不可惜,值不值得,这是一个很没有味道的问题,对人来说,如果没有一杆秤用来衡量,还不如喝口水来的实在。”
老燕子一口一口地吃着石头,对于脚下的两人不理不睬,只是在听到大牛最后一句话后,才把一块小石头放在叽叽喳喳许久的小燕身旁。
将两只燕子的动作尽收眼底,温耀东无奈道:“看来我不适合和你讲这些东西。”
大牛道:“有一说一。”
温耀东问道:“什么意思?”
大牛回道:“用我师父的话来说,就是脱裤子放屁,何必多此一举?”
温耀东闻言失笑,于是很随意道:“我离开这里后,你会被很多人拿刀追着砍。”
大牛淡定的喝了杯水,用的是写有酥酥二字的竹杯,喝干净水后,脸上浮现出一丝喜悦,似是想起些情不自禁的美好。
“我的意思是,”温耀东严肃道:“你可能会死。”
大牛用手指摩擦过竹杯上的酥酥二字,抬头笑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上了忘生榜。”
温耀东扔出这句话,随后平静地盯着大牛,试图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丝慌乱,然而后者眼神古井无波,似乎只是听到了一个晚饭吃什么的问题。
忘生榜,五域顶尖排行榜之一,足以与金阳榜相提并论,但与金阳榜截然不同的是,忘生榜记录的不是荣誉,而是无处不在的暗杀。
忘生榜起源无法考究,但是可以知道的是,这个榜单足够久远,久远至诸圣年间便已存在,是荒人岁月里最古老的榜单之一。
无人知晓忘生榜由谁考录,但五域一共有八十方忘生石碑,分别坐落于五域各个角落,而这一石碑常人不可见,唯有真人境以上的武者,方可凭初成的灵识看到隐匿于虚空之中的忘生榜。
而忘生榜之所以让人闻风丧胆,便是因为杀死上榜者,便可直接获取一份机缘,这份机缘视排名而定,不乏有人因此从中获得一份惊天机缘,从此一路高歌,勇猛精进,直入世间顶级大能之列。
而如何能上忘生榜,数千年来有无数大能探查,但仍无迹可寻,不得其始。
但世间有一种传闻,每一个上榜者,皆是背负了大因果之人,可知或不可知,可能上榜者只是一个乡野村夫,也可能是一个名门望族的长老,不能以常理论。
而大牛,虽然说他是星辰宗真传弟子,但这层身份并不足以庇佑他,因为忘生榜者,天下人可杀,哪怕是同门,在面对大道诱惑之下,也不一定能守住本心。
需知一点,人性经不起考验。
古往今来,被血脉至亲以及同门暗算者岂是一二人?
于是大牛笑问:“那你想要机缘么?”
温耀东闻言不屑一笑,但也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大牛问:“为什么?”
“用不到。”温耀东认真到,“何况你这么有趣,比那什么虚无缥缈的机缘来说,我还是更喜欢你身上土里土气的味道。”
大牛闻言伸出了自己的双手,皮肤粗糙,手上的纹路极深,似乎是刀削出来的一样,指甲也不圆润,有些细小的坑洼,他看的很认真,没有放过任何一条纹路。
温耀东瞥向大牛的鞋子,俗话说观人观鞋,一个人的鞋子,往往能看出很多东西。
这是一双土灰色的布鞋,确实土里土气,看着有些老旧,但胜在不脏,没有开裂的地方,也没有亮眼的地方,就像他的主人一样,平淡无奇。
突然,大牛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边的夜,轻轻笑道:“你看那人。”
温耀东望向窗外,大牛的笑声尚未落下,但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