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会苏醒欢乐,可苏醒的不止是花花世界的纸醉金迷,或者是青梅竹马的你侬我侬;黑夜,它苏醒的从来都是一个沉寂的世界,比如白天潜藏在泥土层里的黑蝎,躺在不见天日的洞穴里的孤熊。不是应该如此,而是从古至今,一直如此。
今晚月色暗淡,几乎无光,所以在荒原上游走的发亮的眼睛格外明亮,那是大牛很熟悉的目光,是狼群的目光,它们在计划捕杀一群黄羊,为了隐藏气味,委身于下风向,佝偻着狼躯再荒草里,极有耐心的一点点靠近黄羊群。
当一只嘴角染血的柴狼发出一声狼嚎,狼群的其他柴狼纷纷响应,在这几乎空无一人的荒原,狼嚎声没有一丝瘆人的味道,反而尽显出荒原上应有的狂野。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这就是荒原。
一条不仅仅针对狼群和羊群的生存法则。
当黑白分明的眼睛将目光从享受猎物的狼群中收回,一小堆柴火旁才响起了人语声,随着柴火越加越多,人语声渐渐愈来愈多。
张冲崇拜的看着大牛,双眼里满是欢喜,自雏阳榜上的更迭传自宗门,他便瞬间成为了宗门内炙手可热的人物,享受到了不曾有过的尊敬和热切,而一切的一切自然都归功于眼前和煦如春风的青年。
将思绪收拢进心底,想起先前未完的对话,大牛皱眉道:“你是说,你们也遇见了杀手?”
张冲闻言低头,结巴道:“有……十六个挖参人……死了。”
之所以结巴,那是因为他知道面前的人是一个怎样的人。
大牛目光渐渐变冷,说道:“具体些。”
张冲舔了跳嘴唇,回道:“一个多月前,我和白哥一起来了这里,经过四方打听,知道了这山脚下一共有六个村子和两个镇子,其中有一个叫敬山村的村子,人口不多,约有六十多户人家,四五百口人。
敬山村里的人祖祖辈辈都是挖参人,经验极为丰富,而且极为守规矩,因为祖上留下了三条雷打不动的铁规矩,若有违背,一家人都要被从族谱划名,死后也不准进祖坟。
这三条规矩分别是:一,不挖不熟参;二,不挖绝户参;三,不挖血婴参。
最后,我们说愿意遵守他们的规矩,上山后也一切都听他们的。同时,族长答应我们,他们挖出来的人参卖给我们的价格会比收参的商行便宜两成。
一切谈妥之后,我们跟着六十二个挖参人上山。
乌山也不愧是名山,在山上仅待了一个月,我们就一共挖到百年人参一百二十根,三百年年份的人参十九根,五百年年份的人参四根,最后还有一对八百年年份的血参。”
听到这里,大牛点点头。
张冲继续道:“但就在三天前,一个老挖参人说望到了一处很浓郁的参气,至少有千年年份,而且八成是一根血参。
所有人都很兴奋,所以我们就向着乌山深处赶路,结果在那浓郁参气处,我们遇到了一伙怪人,他们人数不多,只有十几个人,可是每个人都眼珠血红且凸起,而且行动怪异,像是活人傀儡一样。
最诡异的是,他们一见到我们就杀了过来,像鬼一样,好在都很弱,最后被我们杀的一干二净。
就在我们准备挖参的时候,我们才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场伏杀里,从四周的密林里穿出来四个黑衣人,实力强的可怕,一出现就直接杀掉了四人。
最后是白哥硬生生拖住了四人,我们才得以逃脱。”
这时,张冲看见大牛望向自己,只觉得四肢冷寒,如坠冰窟,声音细若蚊蚁道:“最后族长带着我们一起返山,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
虽然张冲声音很小,但大牛确确实实听见了他说的是什么。
空气沉默一二,大牛说道:“去敬山村。”
见此,张冲连忙说道:“我出村的时候,族长说白哥已经性命无忧,只是还会昏迷一段时间。”
“出发。”
大牛平静道,但张冲听得出来,平静下露着的是不容迟疑。
一脚踩灭渐旺的柴火,确认不会留下隐患后,张冲急急跟着大牛前往了敬山村。
大牛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不由得的想起了一些事情,竟是将心里的沉默都短暂的压了下去。
水火无情,懂的人自然懂。
就像是那场山火,让数千亩山林化作一片焦土。
世界上恐怕只有两个人知道那场山火源自何因,不是天雷也不是地火,而是一根小小的,自以为的已经熄灭的火柴。
……
踏着星辉,两人在黑夜中悄然赶路,直到看见远处的点点烛光,这才放慢脚步,去看了一眼烛光所在村庄的模样。
村子给人第一眼的感觉便是古老。村头右手边矗立着一块石碑,有许多规规矩矩的白色小字写在它那黑色的背景上,除了最上面两个尚未被时光完全斑驳的大字,还能依稀辨认出是“敬山”两字,其余的早已被风雨侵蚀的风光不在;左手边,那堵半截子插在土里,露出另半截的断壁残垣,隐约还能瞧见一些尚未褪去的颜色,身前似是一幅颇为艳丽的壁画,或许也在许多年前,受着来来往往的人的赞赏。
没有多想,大牛看了一眼张冲,后者便上前领路,两个人保持着沉默,悄悄的、慢慢地走进了这个尚未去掉白绫的村子,有那么一瞬间,阴风阵阵。
看着四平八稳、安安静静的躺在木板上的小白,大牛伸出右手食指,微弯后将其放在小白红鼻下,气若游丝,手指沉默着收回。
一人一猿相处时间不久,可两人心血交融,如今又相距极近,那份深藏心里的悸动自然变得格外猛烈,像是烈火烫酒。
转头看向四周,有些妇人眼眶红肿,神色萎靡,自然不是因为小白,而是因为与枕边人阴阳相隔,三日里一直以泪洗面,腹里不曾落有一点水食。
人命如草芥,很轻很轻。一把刀、一根叉,或是一碗水都能令其随风而断。
逝者已逝,言语无用。
所以大牛没有说话,也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开口。
但空气中的寂然,还是让他再次感受到了生命之重,是的,生命很重,因为他是活着的,而活着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好好的活着。
就像是很多次这样的时候,大牛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必须如此,方能心安一些。
于是他转身离去,走近了那高挂着白绫的灵堂,沉默不语,一揖到底,恭敬的点上三根香,持晚辈礼,轻轻的磕头三次。
死者为大。
最后,大牛找到了族长,留下了十六块灵玉,颜色青翠欲滴。
他想,这大概就是他唯一能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