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周以来，大概是黎清羽这一生中最充实的七天，没有之一。
连忙得连轴转的上学时期都无法与之比拟。
——这种“充实”，不仅仅是时空上的忙碌，更是一种因人生逐渐走上正轨、且能陪在暗恋的人身边而带来的一种精神上的满足。
他不辞辛劳地陪着林瑟瑟东奔西走，进行实地和线上双轨并行的市场调研，然后马不停蹄哪怕熬到凌晨三四点也要在第一时间将获得的数据分门别类地整合出来，以准确把握住受众对香水的审美需要。
他亲眼见证了林瑟瑟是如何从一个孤家寡人到身边逐渐人才济济的华丽蜕变，他们这最初的一帮子“元老级”草台班子，各自领命飞往全国各地，到那些或美丽、或天然、或失落的地方去，寻找隐藏在人文与自然背后的深重情怀与独特香调。
他是知道林瑟瑟的聪明的。却没曾想她居然会如此之有天分，好像天生就是该吃这碗饭的，一点就通，让黎清羽这个旁观她被填鸭式传授相关理论知识的人感到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狂喜。
在调制香水、香料的过程中，他从不吝啬对林瑟瑟的指点，助她学以致用融会贯通，而那种亲手将璞玉雕琢得焕发出夺目光彩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成就感，是他这二十几年来所从未感受过的——
他的母亲徐媛，虽然是大名鼎鼎的时尚界领头羊，对“时尚”有着自己独到而深刻的理解，却并不是一个能与他谈论香水的好对象；因为他雄厚的背景，与他同期的调香师心照不宣地将他排除在外，仿佛是在无声地叫嚣“让他拿到高级调香师的证书简直就是对香水行业的一种亵渎”；至于他的那些死党和狐朋狗友，出去浪他们一个顶十个，一说到专业领域纷纷闭麦，一点建设性意见都提不出来，在这一方面他与他们没有任何共同语言；还有那些所谓的“长辈们”，口口声声是为了他好，回回见他都是苦口婆心，话里话外却充斥着嘲讽与优越感，看他的眼神永远都是烂泥扶不上墙……
所以当林瑟瑟毫不介怀地相信了他的能力，后续又毫不掩饰地表现出对他的欣赏和佩服，黎清羽那颗被迫沉寂懒散的心便好像突然被注入了一泓清凉甘甜的泉水，立时为那死气沉沉的内心带来了丰盈的生命力，让他一瞬间找回了当年曾有过却最终被岁月磨灭的少年意气与热血澎湃，对林瑟瑟的感情愈加地超出了简单的男女之情。
伯牙遇子期，世间难得是知音。
他们互相欣赏，又互相扶持，在这创业最初的艰难时期，他们之间不知不觉地便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黎清羽每每看到林瑟瑟沉浸在各种香料中时那认真执着的侧脸，心中的感情便好像决堤之水，波涛汹涌地从心头奔流到四肢百骸，最终缓缓地、静静地、无比轻柔地在大脑皮层登陆，如那朝阳下细碎洁白的潮涌，缠绵缱绻地裹挟着每一根神经。
每到这个时候，他便会在心中暗暗地对自己说：
忍住。
忍住，黎清羽。
瑟瑟对你没有任何友情之外的情愫，如果你不想失去这份难能可贵而又无比真挚的情谊，就不要贸然开口以致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可是，他不说，不代表林瑟瑟看不出来。
林瑟瑟不止是对他人的恶意感知灵敏，对他人的善意、情绪，也是非常敏感的。
从黎清羽在她疲惫不堪随意倒在椅子里小憩时为她披上一件衣服开始，她便注意到了他对自己那份隐藏得极好的情意。
林瑟瑟是珍惜两人之间来之不易的“战友情”的。
但正因如此，她才更不能放任对方继续沉沦下去，只为了坚持一份注定不会开花结果的感情。
从不玩弄他人感情，这是她对待朋友的最基本的态度。
对王峘是这样，现在对黎清羽，依旧是这样。
“清羽，你知道吗？有些东西就像泡沫，在阳光下看起来是很美好，可是只要轻轻一碰，便会立即破碎，消失得无影无踪。”林瑟瑟一边忙着手上的活儿，一边说着一些似乎毫不相干的话，“我不喜欢那种脆弱得不堪一击，且充满未知数的关系。如果必须那样，那么，我会选择放弃，主动抽身而出，绝不会留给对方一丁点幻想的余地。”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的那双桃花眼定定地凝视着黎清羽，两颗琥珀石一般晶莹透亮的瞳仁中仿佛有灼灼桃花无声绽放，那纷纷扬扬的花瓣，便好似飘落到了黎清羽的心里，那滚烫的温度足以灼伤他、让他的血液为之翻滚沸腾，却也令他从沉迷中找回了清明。
黎清羽在那一刻终于愿赌服输。
或许，这就是林瑟瑟独一无二的魅力吧。
就连拒绝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来，都听不出半分残忍无情的意味，她虽自认只是就事论事陈述事实，在旁人看来，却是温柔的诗情画意。
“……我明白。”他听到自己这样说，一开始微微显得艰涩的声音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温润，“我们是最合拍的合作伙伴，也是惺惺相惜的知己，目前最重要的是赶紧研发出既能在一定程度上迎合市场却又不落窠臼的新产品，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还是暂时抛诸脑后吧。”
嘭的一声轻响。
说完这话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烟消云散的声音，像是香甜的棉花糖爆开来，又像是五彩的透明泡泡被轻轻戳破。
——那是最初的怦然心动，在分岔口前选择了与原来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虽失去了新鲜热烈的情潮，却换得了更为宝贵的东西。
一份男女之间沉淀下来的纯粹的友情，它的保质期，是无限长。
“祝你日后能找到真心相爱的伴侣。”林瑟瑟微微笑着，指间缭绕的香气便如这美好的祝愿，轻灵而纯净，“也希望你站在顶点将那些曾看不起你的人狠狠打脸的时刻，不日便到来。”
黎清羽也笑了，轻声而坚定地说道：“我会的。”
你也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