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信说:“你选一个吧。”
冯天有点懵:“什么?”
“荫尸还是冥蟒?选一个。”
“啊。”冯天立即反应过来,看了看手里卷刃的长剑,对冥蟒的杀伤力算是见识过了,铜皮铁骨刀枪不入,光靠翻腾就能搅个地动山摇,凭自己的武力值……斩一具荫尸倒不在话下,冯天权衡之后,把仅剩的五张镇灵符给了李怀信:“荫尸吧。”
李怀信接过,瞄了眼他手里的破剑,从剑匣中抽出伏矢剑扔给对方:“用这柄吧。”
“诶。”冯天扔了自己的佩剑应下,二人便十分默契的背向而行,面对自己的劲敌。
冥蟒头上最后一张符箓化为灰烬的瞬间,猛地一窜,如离弦的箭。李怀信步步生风,往崖壁冲去,在冥蟒急射而来的刹那双腿一蹬,跃向高处。冥蟒结结实实撞在岩石上,砸出一个岩坑,崖壁轰鸣垮塌,垫脚石一裂,李怀信勾住了上方一块凸石,奈何凸起的石块一松动,同他一起砸在了冥蟒的头顶,冥蟒昂首,他便滑向其后背,伸手想抓,奈何这孽障的鳞片太过滑腻,还未找到机会将剑刃卡入鳞下,他就被这孽障狠狠甩了出去,重摔之后的那阵眩晕还未过去,冥蟒的巨尾仿佛索命长鞭一般抽了下来。
李怀信瞪大眼,往旁边滚了好几圈,手一撑地面,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冯天僵立不动的背影,手里握着他的伏矢剑,一动不动的面向古槐。而那棵巨大树冠之顶,站着那具白衣白发的荫尸,脚踩绿叶,好似整个人虚悬在空中,头顶乱云飞渡,仿若地狱怨灵在盘旋。
荫尸倏地睁开眼,剜去的左目是深不见底的黑洞,如一望无尽的深渊,蔓延着令人恶寒的阴怨。
李怀信只觉遍体生寒,大吼一声:“冯天!”
杵在原地的人没有丝毫反应,除了被冷风卷起的长发衣袍,冯天纹丝不动。
李怀信回过头,看了眼朝自己袭来的冥蟒,他咬紧牙关,猛地冲向冯天:“闪开!”
即便这一吼喊破了音,也没起到丝毫效用,他似乎尝到了嘴里散出来的铁腥味,然后奋不顾身一扑,双臂卷起冯天往一旁滚去,就听到冯天在耳边说了句:“刚才动不了。”
一夜磕磕碰碰地摔跤碰撞,浑身关节几乎痛到错位,李怀信强撑着提剑起身。
冥蟒窜得太快,在他搂着冯天滚向一旁时,这孽障已来不及拐弯,直冲向古槐,却并未如李怀信所预想的那样撞在树上,而是围着古槐一圈圈缠绕直上,钻出树冠之时,张开血盆大口,猛地一口吞了那具诈活的荫尸,抖落无数落叶。
冯天刚爬起身,就目睹这一幕,惊得瞪大眼:“这孽障……就这么给吃了?!”
说好的护棺神兽呢!护的哪门子棺!说吃就吃吗!
一具荫尸还不够塞牙缝的,冥蟒两双绿幽幽的眼睛掉头一瞪,饥渴的锁定了另外两块人肉。
冯天被瞪得一阵发毛,李怀信同一瞬间做出应急反应,低喝一声:“跑啊。”
随即拔腿狂奔,冯天紧跟其后,才没跑几步,就听闻惨嘶一声,接着轰隆闷响,大地震颤,晃得人脚下不稳。
二人急急刹住步子,猛一回头,只见冥蟒重重倒地,大口一张,那具被它生吞入腹的荫尸飞跃而出,旋身踩在冥蟒头部,然后曲指成爪,如五柄利刃一划,嵌入了冥蟒一只眼目,再利索地一剜,将那只绿瞳扣了出来!
冥蟒惨嘶,在幽谷里翻天覆地的横冲直撞,长尾一扫,岩壁纷纷垮塌,李怀信与冯天一边躲避冥蟒横扫,一边防止被垮塌的巨石砸到,回头望时,那具荫尸立在滚滚尘烟中,白发如瀑倾泻而下,握着那颗绿宝石般的眼珠,对周遭的乱象不为所动。
她抬起手,将那颗折射着月光的眼珠塞进了自己黑洞的眼眶……
这一幕场景实在太过诡谲,几乎让李怀信忽略了她只是伸了一下手,那只搅动的快要山崩地裂的冥蟒便不再动弹了。
那张苍白死灰的脸在尘埃落定之时露出了清晰地轮廓,双目一睁一闭间,绿色的眼珠变成了同右眼一样黑白分明的模样,与他隔空对视。
李怀信愣愣望着,直到冯天狠狠拽了他一把,才猛然间回过神,闪电划破了浓浓的黑雾,仿佛利刃将幕布撕开一道裂口,强光从裂口中射入,刺得他眼前一花。而那道一早就蛰伏于夜幕中的九天玄雷,在冯天拽着他冲出幽谷之后,当空劈下,接二连三地滚过天幕,砸在幽谷之中。
冯天和李怀信跑得远了,撑着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壁喘息着,脸上惊惧之色未褪,手脚仍是僵直的。
冯天张了张嘴,连说话都不太利索:“刚……十……十几道……天雷吧。”
李怀信苍白着脸,抬了抬眼皮,历经了从茫然到聚焦的过程,才点了点头:“嗯。”
冯天重重地吸了口气,脱力似的坐到了地上:“吓死我了,得亏咱俩跑得快!是天罚吧?冲着那具荫尸去的吗?这玩意儿得多可怕啊居然招来了天雷!你看见了吗,她刚才手一压,那条冥蟒就不动了啊,我他妈居然以为我能收复她!好在,老天爷又一次帮了大忙,啧,你说她被劈死了没?诶,怀信,怎么了,丢魂儿了啊?”
丢魂儿倒不至于,只是刚才那个对视,他想起荫尸的眼神,仍有些不知所措。
李怀信木讷地盯着冯天数秒,抹了一把脸,让自己定了定神,回道:“十几道天雷,应该不可能挨得过去。”
听到这个答案,冯天适才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未松到头,整颗心又倏地拧紧了,他伸长了脖子问:“那……那个阵呢?”
“什……”李怀信刚要出口,就与冯天大眼瞪小眼的对视起来。
“就那道天雷的威力,岩地都能劈裂了,更何况一道压着怨灵的大阵,也……”冯天惊惧得有些害怕说下去,若是因此破了大阵,那么镇压在地下的万万怨灵,岂不得全部窜出来作乱!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自幽谷方向传出崩塌巨响,震得耳膜鼓鼓嗡鸣,手撑的岩壁及大地余颤连连,李怀信跟着踉跄了一下,峭壁上方的泥土碎石纷纷滑落,撒了一头一身的土。
李怀信避开了一块碎石,道:“是山崩吗?”
还没来得及抖落掉尘泥,就听幽谷方向传来阵阵魑魅呜咽,此起彼落,万鬼哭嚎,缠绵不绝……
冯天猛一起身:“要出大乱子了!”
若是让几十万怨灵大军冲破大阵,闯出乱葬岗,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意识在脑海里刚冒了个头,二人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冯天恨不得抽自己一大嘴巴子,这就是他所谓的,老天爷帮了大忙?!
李怀信从没想到自己第一次下山历练,就碰到这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劫大难,完全超出了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他有些呼吸不畅的握紧了剑柄,艰涩开口:“我们得回去。”
冯天惊道:“疯了吗,回去送死啊,现在得赶紧出去通知掌教。”
“来不及了,如果怨灵窜出乱葬岗,恐怕方圆百里,都将沦为人间炼狱,等不到我们回到太行搬救兵。”
“少不自量力了,大师兄不在,我俩连个封灵阵都画不完。”
李怀信抿紧了唇,欲言又止道:“冯天,是不是我闯的祸?本来,可能没事的,这个阵法在此压了十年,一直没出过差错,就……”他顿了顿,看了看自己仍在往外渗血的虎口,想起涌进荫尸肩胛的鲜血,忐忑极了。
冯天一眼洞穿了他的想法,打断道:“关你屁事啊,来之前你不就看出这边天现异象吗,在镜像界的时候,就下了一道雷劫,分明是老天爷在裹乱,劈一道天雷让那荫尸魂飞魄散不就完事儿了,非劈个山崩地裂。”
“可是……”
“别可是了,现在不是钻牛角尖的时候,出去再想办法吧。”
大阵若破,凭他们的修为,就算回去,搭上性命也无济于事。又何必担那个风险,去做无谓的牺牲。他不怕死,可他不能让李怀信丧命于此。
“冯天,你忘了自己是谁吗,太行弟子,除魔卫道,你明知怨魂一旦出去就会危害百姓,也不管吗。”
“不是,你以为自己多大本事?管得了吗!”
李怀信有些气恼,他那颗壮志雄心,一出来就遇上了挫折,但他心里清楚,自己不是在跟冯天逞强较劲。他转过身,一剑斩下路边的枯木,劈柴似的削成方块状。带来的符箓只剩下五张,手边没有多余的黄纸和朱砂,只得就地取材,用荒木雕刻。
冯天看着他执拗的模样,知道这祖宗作天作地的性情大发了,今儿要替天行道。
他在太行山横行霸道惯了,难免有点忘形,涉世未深便不知凶险,以为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及。冯天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虽不自量力,但心眼儿好!虽不贪生怕死,但作死!
幽谷里的鬼哭狼嚎仍不绝于耳,想起村镇里的百姓,冯天妥协似的叹了口气,走上前捡起一块方木,全神贯注地开始刻符。
俗话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李怀信瞥他一眼。
冯天沐浴在他的目光里,平心静气道:“就这么着吧。”
“怎么着?”
冯天一撩眼皮,依旧平心静气:“我陪你死了算了。”
“死你大爷!”
“我大爷早年就被你给咒死了,积点口德吧,老二。”
李怀信啧了一声:“找抽呢。”
“省点儿力气一会儿抽鬼去吧,别跟我这儿费劲了,皮厚,怕你手疼。”
李怀信没忍住笑:“我又不抽你脸。”
“滚。你才脸皮厚。”冯天吹了吹刻好的符箓,道:“好好劈柴吧你。”
李怀信瞥了眼他刻好的符纹,评价:“还行,有点儿长进,就是太慢了,你适合劈柴。”
冯天斩钉截铁地回绝:“你劈。”
李怀信没理他,捡起木块开始刻符。
冯天出言制止:“你能打一点,一会儿指不定多麻烦,这种耗损精力的事我一个人做就行了。”
“你能做多少?”
“也是,这种环境里,多少符都是不够的。”他瞄了眼李怀信剑下的刻纹,眼神倏地一亮:“你刻的是——封灵阵乾位。”
李怀信不掩得意:“谁说没有秦暮那个假正经在我们就画不出来封灵阵,事先把他站的乾位画出来不就行了。”
“你可以啊。”冯天刚一激动,又镇定地捺下了兴奋:“不过行得通吗?”
李怀信眼睛一斜:“你现在是在质疑我吗?!”
废话!当然质疑了!
大型封灵阵,是由八位修士,各站乾、坤、坎、兑、艮、震、离、巽八个方位协力而成。
修为越高的人画出来的封灵阵威力自然越大,好比像冯天这种半路出家的水准,凑个坎位,跟大师兄那种级别的搭档一下,能勉强拘个冥蟒那样的护棺神兽,注意划重点,是勉强!勉强拘住冥蟒的封灵阵是不稳定的,经不住折腾,从里头攻击最薄弱的坎位,就容易破阵。相对的,剔除他这种低配,把各个方位都换成掌教那样尊师级别的大能,画出来的封灵阵,锁它几只冥蟒都不在话下。但是眼下,压根儿没有掌教那样的大能,连大师兄都不在场,就他这个低配和李怀信这个中配加起来,要画个只有乾、坤、坎三个方位的小型封灵阵,来镇压乱葬岗的万万怨灵,闹呐!这他妈就是个封灵阵中最小最娇弱的一款,是他们在太行练习的时候,拘几只夜游魂来解闷儿用的。
想到此,冯天的心凉了半截,他刚才为什么还要激动,又兴奋个球啊。
跟着这祖宗作死,有什么值得激动兴奋的,真是嫌命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