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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星的同桌 五

五调座位

站在门边听了很久的刘主任接茬说:算了,不就是座位吗?别整的那么复杂了,你们班也把座位调回来吧,也是一行男生一行女生。下周就调,刘月胜,这事你负责,班委会支持你,你就放心大胆去做。

我有个问题。刘月胜习惯性的举起了手:咱班二十七个女生,三十三个男生,男生比女生多出六个,这六个男生怎么办?还得有三座是男生和男生,对吧?

女生往后串,男生往前串。刘主任提出一个馊主意。

不好,不好,杜菲菲一个劲儿摇头:咱班后边的有几个男生都比我们大上两三岁,像那个骆永祥,都十六了,比我们都大三岁,怎么能让他上前边去?还得让他和姜世奎一座。

我才不想和他一座!姜世奎忍不住喊了起来:那小子太坏,还净说下流话,难听的很,听得我都脸红,趁这个机会,我才不和他一座。我也想和女生一座。

刘月胜,现在你就画出一张图来。肖老师找出一个本子扯下一张纸,按你想的,画完我看看,行不行。

刘月胜接过纸和笔也不推托就开始描了起来,江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闭着眼睛想了想,然后用笔飞快勾出八个竖排,随后在上边往里填人名。

不得不承认,刘月胜的字写得很不错,有楞有角,而且写得飞快,只不过几分钟,一张表就填好了,他又看了一遍,又在嘴里叨咕了几次,然后递给肖老师。

肖老师边看边点头:嗯--不错,排得挺好。

看得出,肖老师对刘月胜的工作效率相当满意。

江峰也更佩服他的能力,要是让自己排座,不知道要排到哪一年去,可是他,不过前后才几分钟就画好了。

走出医院大门,围墙外,远远的,刘国清还站在他们几个人的自行车旁乖乖守着。

你站住。姜世奎涨红着脸叫住了刘月胜:你欺负人--你怎么还把我和骆永祥放在一座?我挺讨厌那小子的--

让你和男生一座你还不高兴?话又说回来了,你不和他一座你让谁和他一座?刘月胜满脸波澜不惊的样子:你那大的个子,还是班委,你能让我和他一座去?再说了,在咱班,也就你能压住他,换个人,谁也整不住他。

看他一脸的不高兴,刘月胜哄他道:也就几个月的事,下学期咱班还得换座,那时候你想和谁一座,你事先和老师说。

和老师说有啥用?姜世奎心里不服,嘴里一个劲儿嘟嘟:老师还不是听你的,你也不知道向着我点。

下回我保证不管,刘月胜脸上笑嘻嘻:下回让杜菲菲管,你找她保证好使。他推着自己的车子,招呼着江峰:快走吧,天都黑了,到家还好远呢。

生活费

星期天的上午,江峰出门前告诉姥姥:姥姥,我上我妈那儿去一会儿,下午再回来。

你早点回来,到那儿去有点眼色,尽可能别在那儿吃饭,回来姥姥给你做好吃的。

姥姥到门口为他拽了一下衣角:别惹你妈生气,和你妈亲点,她是你妈,她也挺不容易的。她们单位也快开不出支了。

他顺嘴答应着,出了门,拐一个弯就是十字路口,那里有一个修鞋摊,经常有人在那里下象棋。

只是冬天到了,天越来越冷,勇于冒着严寒在外边下棋的太少,可是今天,却真有好几个人围在那里看人下棋。

江峰也好奇,走近去看,人群里围着的两个下棋的人,除了每天的那个老头,还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看那衣着和坐姿十分眼熟,定睛看去,不是刘月胜又是谁?他的棉袄外边套着蓝学生服。坐在他对面的那个老头,鼻子尖都冻红了,脸也是红的。

看那老头满脸怒气,一定是走棋不顺,让刘月胜给将住了。

你怎么跑这儿下棋来了?他惊讶道:多冷啊--

刘月胜抬头看见是他:我来找你来了,看见他们下棋,走得太臭,我就亲自出马了--他自嘲道:我说我保证比他还臭,他还不信。

你等我一会儿,三步--顶多再有五步,就能把他将死--

刘月胜说的那叫一个云淡风轻信心十足。

围观的人可并不客气,都在帮着赢的一方计算着还有几步能把马上要输的一方将死。

在众人的围观和掺合下,那个老头怒气更盛。

江峰细细看过去,双方都没有车了,老头有一门单腿炮和两个兵,刘月胜却有两匹马和三个过河卒子,双方差距太大,再有几步,二马盘宫,卒子坐大堂,再无可救。

再看那老头,脸上涨红,嘴里嘟嘟囔囔却不肯认输,江峰认识他,天天坐在那里和人拼杀,有输有赢,只要他赢了,就会得意忘形,沾沾自喜。要是输了,会气得骂人。

不想让那老头输得太难看,江峰从人缝里挤了进去,手一划拉:平棋,和棋,你们和棋,谁也没输谁也没赢,和棋。走吧,他上前拉着刘月胜:你和了,还不行吗--

那老头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怒色缓和了不少。

刘月胜乘机站了起来把脑袋晃了又晃仰天哈哈笑着:

和了,咱们和啦--

这盘不算--咱们再来一盘--老头在后边喊,他们二人装做听不见拉着手大步向前走着。

二人离开了十字路口。你怎么上这儿来了?江峰问。

没事遛达,知道你住这一片,就走到这儿来了。刘月胜说:我想也许能碰见你,没想到还真的碰上了。

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赢他,我可没那个兴致答理他。刘月胜似乎自言自语:我只不过给另一个人支了一招,他就生气了非得拽着我下,我才不得不坐下和他下了一盘--他的棋够臭了。

你要干啥去?他问江峰:也不骑车子。

上我妈家去。江峰情绪不高的说。不远,自建街,就隔两道街,前边那个路口就到了,你往哪儿走?

陪你走一段。刘月胜看着他:你怎么不和你妈住在一起?

不想。他只说了两个字,就再也不说话,见他不再往下说,刘月胜也不追问,谁还没有个尴尬事?生活里难堪事太多了。不想说就有不想说的原因,他才不会追根问底。

我家没搬来,我爸还在青峰岭林场上班,只有我一个人来了,为了在城里上学,住在我姨家。

这话刘月胜以前和他说起过,他也告诉过刘月胜自己父亲没了,住在姨家,和姥姥住在一起。

我妈还有一个家--江峰声音不大:那个男的原来在电冰箱厂,电冰箱厂黄了--我妈在纺织厂,那个厂也不好,她可能也快下岗了。

他说那个男的就是指他妈的后男人,妈妈让他叫爸他坚决不叫,爸是能随便叫的吗?这世界上没有谁能够代替爸爸在他心里的位置,只因为这件事,他也不想和那几个陌生人住在一起。

从他刚要记事,妈妈就离开了他,在他眼里妈妈也算半个陌生人。

算来,这些年来,他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和姥姥小姨在一起的时间多,他和姥姥小姨更亲一些。

他宁可和姥姥小姨住在一起。也不想天天看见那个陌生人。

你也真够犟的,比我还犟。他怼了江峰一拳:我猜着了,你妈是下乡知青,对吧?刘月胜突发奇想:这事在我们那儿也有,为了返城,不得不离婚,把老婆孩子都扔在了下边,一个人回来了。

自打我爸没了,我妈答应每月给我二十元生活费,我都交给小姨,小姨再交给姥姥。他不由得为妈妈申辩。

你才二十,我爸给四十,一个月,我姨夫还嫌少,我姨也总叨咕,说城里生活多么多么贵,这几年,林场日子好难过,我爸一个月才开五十多元,都拿来了,家里日子怎么过?我妈身体也不好。

刘月胜以前说过他妈得了一种慢性病,是一种只会越来越重的病,治的不及时就会危及生命。

他很少谈到自家的事,江峰偶尔插言,更多的是听着。

冬天,街上人不多,车也不多,路上铺着一层冰雪,走起路来一呲一滑的。行走的人都小心翼翼像踩钢丝。

想起这些,我心里压力好大。刘月胜脸上现出少有的庄重:我想,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眼下,咱们还是太小,放假想找活干都没人用咱们,再挺几年,咱们再大点,就能打工挣钱了,刘月胜把手从裤兜里掏出来搓了搓,又放在嘴边哈了哈气:就是再难也不能退缩,必须咬牙坚持,哪怕咱们边打工边念书,只有功课不能马虎,咱们一定要考上大学,这是咱们的唯一出路,将来一定要有所作为,不能像咱们父辈那样,蹲在一个山沟里受穷。

咱们一起努力,决不气馁。好吗?他在江峰肩头抱了一下:胜利是属于咱们的。

在路口,二人分手时,刘月胜眼中露出少见的光芒。

你等我一会儿,我只待一小会儿就出来。江峰对他说。

你多久没来了?他问。

从上个月到现在,有二十多天了。江峰看着他:心里别扭,我从来不多待,在她的家里我待不住,我每次都是拿了钱就走。

不好,我不赞同你的做法。刘月胜看着他认真的说:她是生你养你的人,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你应该多陪陪她,和她在一起多交流感情,她是你妈,你要和她亲近,她不高兴的时候你要多让她开心,哪儿有儿子不爱妈妈的?她当初的做法有她的道理,现在她也不是不管你,起码每个月还给你二十元生活费。

接下他说了好多,只是江峰再没听进去,最后才听他说:好好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谢谢你提醒我。江峰觉得他真的处处比自己强,思想也比自己开扩,不像自己,处处都爱钻牛角尖。

快进去吧。刘月胜推他:和你妈多说说话,她不高兴你就安慰她,让她高兴,记住你是当儿子的。咱们好说,我也不等你了,我一个人走走,明天咱们就又看见了。

刘月胜走远了,他呆呆站在路边,想着刘月胜给他说的话,真的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打开了心里的一道门,心里瞬时豁亮起来。

他边走酝酿感情,想着见妈妈时第一句话该说啥。

妈--妈--我来了--

走进妈妈家低矮的自建的小平房时,他故意提高声音,声音里的温度却比平时高了最少六十度。

刘月胜的几句话开导了他,他想刘月胜说的是对的,决心从现在开始,和妈妈亲一些,再也不和妈妈赌气。

拉开门走进那低矮的小屋,一团热气扑面而来,进入他耳朵的却是吵闹声,有妈妈的埋怨,还有男人粗鲁的怒斥。

大晴天的,别人都出去找点活干,一天怎么也能挣五块八块的,你看看你,光知道在家里喝酒,喝吧,你就喝吧,喝吧--你哥哥都喝死了,你还喝--

是妈妈无奈的埋怨。

碰上一个无能的男人,做为女人,除了唠叨,还能如何?

你个老娘们儿,就会瞎叨叨,我犯啥错了--那个坐在桌前的男人手里抓着酒杯,两眼通红:我不就是喝点酒吗?我不赌不嫖,不偷不抢,不贪污不受贿--喝自己的酒犯啥错了--他喝死是他命短,我只要活着,就想喝--工厂不开工--没别的念想,现在就只剩酒了--

桌子上除了酒瓶子和酒杯只有一个小碟,里边装着几粒花生米。

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缩在炕角里,两耳塞着棉花,在做着作业。

贪污受贿?你倒是想,你有那个资格吗?不偷不抢,能养活老婆孩子,能抢来也算本事,你有那本事吗?

他从后边站在妈妈身旁:妈,你别说了,你别生气了--

妈妈转过身来才看到是他来了。

小峰,好儿子,你来了?妈妈慌乱之中放下手里的活计,用系在腰上的围裙擦手,快让我看看,你冷吗?怎么大冷天的也没戴帽子就跑来了?看把你冻的。

妈妈两只手捂在他冰冷的耳朵上,阵阵暖流流遍他的心田。

妈--没事,我不冷,再说也不远,只隔几条街,我和我的一个同学一起来的。

见有人来,酒鬼的后父也不吭气了,只是趁机低着头喝酒。

你的同学呢?怎么不让他进来?妈妈看向门外。

他出来闲逛,已经走了。妈,你要干啥,我来帮你。

不用,没啥活,我在收拾白菜,再不收拾就烂光了。你想吃啥,妈给你做,小兰,快看,你哥哥来了,你作业有不会的就问你哥,你哥学习可好了,在他们学校都考第一。

妈给你包饺子吧,白菜馅,你爱吃吗?

酒鬼后父喝多了,躺在炕里睡得像条死狗,妈妈和面准备给他包饺子。

中午吃饭时,他嘴里咬着一个饺子,故意含混不清的问:妈,你们单位还不好吗?

我们厂四个车间,有三个已经停产,只剩我们车间还在坚持生产,还是给别人代加工,只能勉强维持就是了。

看着年龄不到四十的妈妈额角已经露出丝丝白发,他想起刘月胜和他说的,不由对妈妈心疼起来。

妈,我不要了,你们也不容易。

临要回去时,妈妈把四张五元钱递给他,他拒不接受。

你不要怎么行?你小姨夫也快下岗了,你才多大,妈妈凝神看着他,有些心疼的说:傻孩子,你不应该操心大人的事,只管把你的书念好,妈妈有办法,妈妈的一个姐妹下岗了,她推车卖菜,我要是也下岗,就找她带着我,一起去卖菜,据说一天能挣好几十块。

回去的整个路上,耳朵里还响着妈妈和后父的吵闹声。

早晨上学时路过原来的大庆路口,现在叫下岗一条街,好多工人闲散的站在路边等人来雇,江峰骑着自行车飞快经过,突然想起后父,想起小姨夫,想起那些早已习惯早上进厂的工人,心里一阵沉重。

哈--终于追上你了。姜世奎用力猛蹬,从后边追了上来,行啊,人不大,骑得还挺快。

啊--是你--他扭头看见是姜世奎:你今天怎么跑我后边去了。

和你说件事。姜世奎猛蹬几下,和他并行。

你能有啥好事?他带笑不笑的问。

咱俩一座,行不?姜世奎红着脸问:我才不想和那个骆永祥一座,他太流氓了,坏的直淌水--再说了,他还爱放屁--也不知道他天天吃啥--放好臭的屁。

这事你可不该和我说。你以为我是啥官?江峰歪着脖子看了一眼姜世奎:你该找老师去,老师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坐。

可是,老师把这事交给了刘月胜,他不是和你最好吗?

你说他?连老师的话他都敢打折扣,你以为他能听我的?

下午自习课前,刘月胜按照排的那张表在班级宣布重并按排座,基本上都是前后排串换了一下,自由结合变成了一男一女同桌。

刘月胜安排座位时,脸上带着和肖老师一样的神气。

江峰怕出意外,会有谁不服从会当场闹起来,怕他下不来台,替他捏把汗,比他还要紧张。

学年主任也怕刘月胜无法服众,他悄悄站在门外准备救场,没想到工作一切顺利。座位悄无声的就换完了。

男生比女生多六个人,最后还有三座都是男生,就包括姜世奎和骆永祥一座。

江峰没动地方,还坐在第三排,只是刘月胜从第三排串到了第二排,杜菲菲从第二排串到了第三排,最后江峰和杜菲菲一座,刘月胜和焦娇一座。

他们四个最好的朋友还没拆帮,还坐在一起。

唯一不同的是,原来和刘月胜一座,现在换成了杜菲菲。

从上次排节目,她拉了他的手开始,他心里就渐渐产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他喜欢上了跳舞,喜欢和她在一起,喜欢多看她几眼,喜欢她纤细凝白的手抓在他的手心里。更喜欢上了她身上与众不同的气质,弥漫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淡淡的清香。

就连她把散落的碎发划进耳畔的动作也是那么好看。

只不过,原来他是从后边看着她的背影,不用特意,只要抬起头来就能看见,她的背影纤薄,却是挺直优雅的。

她的背影与其它女生截然不同,难怪她能当班长,中队长。

莫不是凡是一个好的女孩子,就应该有着这样优雅的背,有着非常的气度,这样颀长的身姿。

现在,她坐在自己的身边,离自己更近了,他不用特意扭头就能看见她的侧影,他用眼睛的余光就能把她的倩影看得清清楚楚。

自从重新排座后,班里男生带头做出一个原始的举动,在一张双人桌中间用粉笔划上一条线,意思是,楚河汉界,不许过杠。

偶尔回头,坐在最后一排的姜世奎正用手指刮他,看得出那意思是说他不知害羞。

看把你美的,不就是有个女生和你一座了吗?还是咱班长得最好的女生。下了课姜世奎半真半假和他开着玩笑:好哇--你重色轻友。

下课后,姜世奎特意走过来丢他。他才想起来,杜菲菲真是班里长得最好的,她端庄,大方,聪明,娴静,怎么看也是班里最美的。

为了不让有的人讲闲话,他也从前边找来一段粉笔,在他们桌子中间划上一道。

这是你划的?上课后,大家坐下,杜菲菲发现了课桌中间的那道杠,哂笑着问他。

他脸红了,却无言以对。

你真想和我划清界限?她声音很低。

才不--他伸出手去想抹掉那条线。

抹它干啥,留着吧。她莞尔。反正我是不会过界的。

那也只好我才过界了。他喃喃自嘲道。

你人不大,还挺封建的。杜菲菲声音很低却不依不饶。

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他以耳语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你没错,是我小看你了--

你人小鬼大--过了好久她又补上了一句。

十二月下旬,各科先后结束课程,就要进入总复习阶段,他们的自习课都被各科老师抢占,真正自习时间少之又少。

四个人一起研究问题,一起互相考试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过了年他们就要十四岁,几个英才少男少女也很重视他们之间的友谊,从打划杠事件后,江峰再也不敢做惹杜菲菲不高兴的事。

你别惹她生气,刘月胜课下和他在一起时提醒他:他们女孩子心眼都小,一点芝麻大的事她们也会记恨好久,和她们一起共事,咱们男生要大气一点。

可是,四班那个班长好久没和你在一起了。江峰突然想起:她不会是生你气了吧?

不会。我也没惹着她。刘月胜脸上淡淡的:她再好也是女生,有着女生不可克服的弱点,所以我才不和她走得太近,太近了容易产生误会,不远不近才是正道。

听着刘月胜的话,江峰不禁怀疑他的思维,他的想法太超前了,就是他的另一个朋友,成年人,赵保金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赵保金从来没这样和他这般深刻的分析过什么事物。不是亲耳听他说话,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十三岁少年说出的话。

你就是人们所说的神童,对吧?江峰觉得和他在一起受益非浅,有点五体投地的滋味。

别胡说,什么神童。我看你才是神童,你比我还用功,成缚也好。刘月胜脸少有的绯红:只不过我看书比较多,还爱思考罢了,有的事你不想罢了,只要你肯思考,多想想,总能想出些门道的。

还有几天就是元旦,过了元旦进入期末总复习,然后就该放假了。

十二月二十八号,他刚到校不久,坐在那里晨读,第一节课还没上,一个人突然来到他们班教室门前,问站在门前的老师。

你看,是来找你的。杜菲菲用手一捅他的胳膊。他正低看英语课本,复习背诵最后一段课文。

是妈妈。他猛的站起来,向外走。

一身劳动布工装的妈妈站在教室门前等着他出来。

小峰,你别上课了,你奶奶病重,让你回去。看见他出来了,妈妈焦急的说:电话打到我们厂。

我把他带走了。妈妈急匆匆和老师打着招呼。

刘月胜跑出来匆匆对他说:你放心走吧,我替你跟老师请假。

回过头来,看见座位上的杜菲菲正用口型告诉他:你的书包我给你收拾。放心走吧。

你二叔从河家把电话打到我们车间。妈妈边走边说:你奶奶病重,也许活不太久了,你回去看看她吧,你是她照看长大的。妈妈领着他走出校门:你把自行车骑回家,然后坐车回去。

可是这个时间没有下去的火车了。江峰感到很为难。

不能等到明天,你坐北部线到沈阳的车,在鳌头下车,你叔叔会去那里接你,他和我说好了,骑着自行车在那个车站等你。

一路上江峰都很忐忑,他把自行车放回家,飞快跑着去车站,正好赶上了本市到沈阳的254次列车,心里想着,万一叔叔不来接他,那里离河家三十多里,他想走到河家,最少也得半夜。

最重要的是,他从来没走过那么远的路。也从来没走过那条路。

不光是走路那么简单,野外冬天有狼,路上不会碰见狼吧?

坐在火车上他的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好在,火车开到那个叫鳌头的小站时,他刚走出站外,就看见叔叔推着他那辆旧自行车站在那里东张西望。

二叔--他跑着来到二叔身边。

别急,别急。二叔穿着厚厚大衣还冻得直跺脚:你还真回来了,我早上给你妈打电话,告诉她想让你回来一趟,你奶奶想你,她哭了好几回了,从你上次走后,她老人家精神就不好,总是喊着你爸的名,再就是看着我叫你的名。

从这里回去,有路吗?他不知道怎么走才能回到河家去。

这条路平时不能走,冬天大河冻住了才能走,二叔推着车子走在前边。不远处,他们就来到冰冻的河道上:咱们就走这条路。

他们脚下的这一段河道是一条深汀,上边没有雪,虽然冻住了,却能看得见下边水流的情况。

就像一块巨大的水晶,晶莹剔透,人站上去,却心惊胆战,好像时刻都能掉下去似的。

我先骑上,你后上来,二叔跨了上去骑了几步:你稳点,别硬上,均乎点上,知道吗?

我会呀,你不信下来,我带你。他勇气十足。

算了,你快点上来吧。二叔慢慢蹬着在等他上来。

江峰像猫一般轻盈的上了车子后座,二叔用力蹬了起来。自行车在光溜的河道里向前滑行。

转过一道弯,河面上铺了一层雪,自行车轧轧上去嘎嘎作响,速度一下子慢了下来。

快下来,二叔喊道:快--。

他从后面跳了下来,前边出现了一段急水溜子,河岸巨石裸露,河面没封冻,水在哗哗的流淌,他们推着车子绕了好大一段才绕过去。

骑出大约三分之一路程时,前边出现了一大段光溜溜的冰面。你坐好了,别乱动。二叔叮嘱着,想慢慢骑过这段最危险的路段,没想到的是,车轮在光溜溜的冰面上直打滑,当一个冰瘤子出现在正前方时,他无法控制车子,自行车滑倒了,二人都摔出去好远,重重摔在冰上。

冰面上扬了一层雪花,比平时更滑上几倍,二叔笑着爬了几次才爬起来,看江峰把眼泪都摔出来了。

马上,他们就谁也笑不出来了,自行车大拐摔弯了,不能骑了。二叔扶起自行车,看了好一会儿。

过来,你把着,我用脚踹。二叔使劲儿踹,费了好大劲儿,大拐还是那样。

你没劲儿把不住,我,我把着,你踹。二叔告诉他。

鼓秋了半天,大拐还是照样弯着。

二叔,别整了,再踹就散花了,这车子快废了,江峰实在担心:咱们推着回去吧。

于是二人推着车子,在冰面上一呲一滑的走着,剩下的二十多里,他们在光滑的冰面上整整走了三个多小时。

拐过最后个一山头,看见河家村的炊烟时,已经暮色四合,太阳都落山好一会儿了。

每座房舍的上面都积满了大雪,像是从雪地里冒出来的大蘑菇,不细看都看不出这里竟然是个小村庄。

我们回来了。二叔嘴里喊着,二人进了院子。

小院里积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屋檐下挂着一串串的冰溜子。

小峰回来了?二婶推门出来,门里窜出阵阵热气。

你好!二婶。江峰急急的问:我奶奶怎么样了?

快进去看你奶奶吧,二婶说,然后就开始数落男人:

你说你还能干点啥?让你去接个人,你接了整整一天,你上哪儿接去了?

嘿嘿--大河上太滑,车子摔坏了,屁股都摔两瓣了。

奶奶--江峰哭着跑进奶奶屋里。奶奶--奶奶--

哭什么哭,小狼崽子,就知道哭。爷爷气呼呼的骂他。老狼崽子她也没死,你哭个啥?

奶奶身子靠在被垛上,眼睁睁等着他回来。

快点过来,让奶奶看看,我大孙子冻坏了吧?奶奶身体向他顷斜过来,抓住他的手:快让奶奶给你捂捂。

爷爷却在一边又吵了起来:我就说你就是装的吧--你要死要活的,他回来你又没事了,你说你是不是装的--

老狼崽子,你没事你装个啥劲儿--冰天雪地的--大老远的把孩子折腾回来干啥,他在外边念个书也挺不容易的。

二婶又把桌子放在奶奶屋里炕上,一家人围着奶奶吃晚饭,爷爷还是一个劲儿的挑奶奶的毛病。

不是我真死你就高兴了吧?你上不来个气试试?奶奶气得骂爷爷:真是越老越糊涂,你以为我上不来气是装的呀?

你可不能死,我还活着,你怎么能死呢?爷爷还是一付不讲理的架式:你死了谁伺候我?你不不许死在我前头。

奶奶的病还真是想他想出来的,他回来了,奶奶的病也好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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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伟章,1967年生于四川宣汉县,毕业于重庆师范大学中文系、上海作家研究生班。曾获人民文学奖、小说选刊奖、中篇小说选刊奖、小说月报百花奖、四川文学奖等,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被有关专家称为“活跃的同辈当中分量最重、最突出、最值得关注的作家之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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