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以前,我曾听过一位分析家的谈话。那时还没有团体疗法,他也谈论过这种诚实。在那时他所说的听起来很可笑,而且有点不近情理。他说:“我让我的患者承担他们能够忍受的最高焦虑负荷。”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让患者尽量多承担,那就是他将提供很多治疗,因为他提供得越多,整个疗程进展也就越快。从这里的经验来看,它似乎毫无可笑之处。
若从教育的角度思考,也可以把德托普看作一种教育制度。它是一个绿洲,一个小型良好的社会。它提供了所有的社会都应该提供但并未提供的东西。从长远之处着眼,德托普提出了全盘的教育问题以及社会文化如何利用教育的问题。教育并不仅限于书本和文字。德托普的课程是一种广义的教育,教人学会如何变成一个优秀的成年人。
从自我实现角度考虑,每一个人都能达到自我实现。假如未能自我实现,那一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打乱了发展过程。这里添加的论据是超过我所认识到的,对成熟、责任和美好生活的追求是那么强有力,以至使它能够承受你们所托出的所有这些粗鲁的东西。至少这对某些人是适用的。这些人不得不在这里打开他们的道路,越过痛苦和难为情,等等,我深感这是比我所能认识到的更强有力的自我实现需要。当然,这里的人是能够承受这种粗鲁对待的人。不过,不能承受的又是什么人呢?有多少人曾因为诚实太痛苦而回避诚实呢?
关于责任心的发展方面,不仅要教养成年人承担责任,也要相信他们能承担责任,并让他们为尽责而奋斗、流汗。让他们自己尽心尽力,而不是过分保护他们,纵容他们,或包办代替。当然,另一方面,完全不管也不行,但那是另一回事。我推测:这里所出现的情况正是责任感的正向发展。在这个近似封闭的地区,你从任何人那里都听不到一句大话,假如你必须做某事,你就不能不去做,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不去做。
我可以举一个印第安黑脚族人的例子来说明我的意思。他们是坚强的人,自尊的人,而且是最勇敢的战士。他们是硬汉子,敢于承担责任。如果你注意观察他们如何发展到这一步,我认为那是通过对他们的孩子的尊重得到的。
我记得有一个小男孩,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力图打开一个通向小屋的门。那是一扇很重的门,他起初打不开,但他却不停地推来推去。如果换作其他族类的父母,这时就会走过来为他打开那扇门。然而,印第安黑脚族人却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里,看着小孩推门,直到半个小时以后小孩推开门。小孩虽然弄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不过人人都称赞他,因为他能自己完成任务。我认为,印第安黑脚族人的旁观要比普通人更尊重那个孩子。
另一个例子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小男孩的行为。他有七、八岁的样子,经过仔细端详,终于看出他是印第安人中的富家子弟。在他的名下有几匹马和一些家畜,还有一包贵重的药品。有一个成年人要买那包药物,那是小男孩最值钱的财产,我从他的父亲那里得知。当他面临这一难题时他有些不知所措。请记住,他才只有七、八岁。他所做的是自己到野外去思索。他走了大约两三天,在外面过夜,自己考虑该怎么办。他不请求他的父亲或母亲给予建议,他们也不告诉他该怎么办。三天以后他回来了,宣布了他的决定。要是我们,我敢说我们将会告诉一个七岁的孩子该怎么办。
对于新的社会疗法的议题,我认为这是一种想法,可能证明对于你们是有专业兴趣的。有一种新的工作在你们的面前展现,那是一种行动主义者的工作,它更需要的是实际经验而不是书本训练。它是老式行政官员和教师的一种结合。你必须从事人的工作;你必须喜欢直接和人打交道,而不是远离他们;你必须对于人性有尽可能丰富的知识。我曾称它为“社会疗法”。这似乎是非常缓慢地发展起来的。在这方面做得最有成效的人不是得到过博士学位之类的人,他们是“白丁”,完全是自己弄懂事物的原理的,他们懂得他们所谈论的事情。例如,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用力,什么时候应放松。
世界上有98%的人,你可以称之为“没有特权的人”,这些人需要做许多工作。另外,如何教导不识字的人学习也成为强迫的任务;还有利用精神病学知识帮助人成熟并增强责任感的问题,等等。现已感到从事这些工作的人很短缺。我的印象是通常的学院训练可能对此有些帮助,但那是很不够的。这些工作的很大一部分已落在社会工作者的手中。一般社会工作者,就我所知,通常并不理解应该做些什么。换个方式来说,就是缺乏实际的经验。因此,做这些工作的最佳人选应该是经验丰富的人,而不是仅仅懂些理论或皮毛的家伙。德托普令人感兴趣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它是由经历过实际考验的人管理的。在德托普,治疗师知道如何对其他患者讲话。从某种意义来看,这是一种工作,它可能是一种新型的专业。
我能轻易地举例说出社会革命在不同领域发生的情况。所有的教会都在改变,宗教也正在改变,有一场革命正在进行。有些地方进展得比其他地方更快些;但它们都是沿着同一的优美心灵的方向发展,即沿着人性更丰满的方向发展,这是人所能到达的坚强的、创造的和欢乐的目标,是享受生活的、身心健康的人的方向。你可以说这是优美心灵的宗教,而且它正在出现。我曾写过一本书,即《优美心灵管理》,那是讨论劳动环境、工作任务和工厂等等问题的,在这些问题上也有一场革命,有些地方整个工作环境弄得非常适合人性而不是非常糟,所采取的措施能使人性得到发展而不是削弱。
在婚姻、爱情和性的方面,有些书和文章及调查研究也以同样的方式,它们都指向某种理想,指出我们正在前进的方向,使一个人成长得尽可能完善,使他的本性尽可能地充分发展。
当然,我们的社会仍然像一块僵死的、沉重的东西。但有许多生长点,许多不同的点,你可以称之为未来的波涛。众所周知,世界上还有许多别的地方也在进行这些事情,也许有几十处之多。不过,我们很少听到它们的情况,因为它们是独立地发展的。假如你有了一个精彩的想法,假如我有了一项发现,有了某一创见,我知道,正如我能酝酿成功一样,某些人在同一时间也在酝酿着。这往往是对现状的一种反应,敏感的人将做出迅速的反应。
教育制度中也发生着同样的事情。在我看来,如果我们共同努力把所有的经验,不论好的或不好的,都聚集起来,我们将有可能剥开整个可诅咒的教育制度的表皮,而且我们也能重建教育。我们能提出好的建议——我们应该有一个真正的教育制度。这是一个爆炸性的问题,因为它要求一种人的现实,人的需要,人的发展,而不是某种千百年来的传统遗产,那些古老的典章早该放入博物馆了。
探讨优美心灵教育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你们能够接受我的提议,把辛那侬当作一种开拓性实验对待,后人对你们的评价决不亚于核武器专家。干起来吧,只当全世界的人都在你们背后注意观察,看你们的努力的成果如何——什么起作用,什么不起作用,什么好,什么不好,什么成功,什么失败。
我曾参加过一个交友小组的活动,我简直不能想象如果我在那里呆的时间较长会做出怎样的反应。在我一生中从来没有什么人对我那么粗鲁,它和我所习惯的社会——大学教授的社会——完全不同。教职员会议肯定不会像这样交往。那并不是什么可诅咒的事,假如我愿避免一切客套,没有什么人会对我说一声“呸”。我记得有一位教授就是这样,我想即使粪便埋到他的颈部他也不会说那是“粪便”。但这次完全不同,它使我有点震惊。在我习惯的社会中,每一个人都非常客气,因为他们都想回避交锋。在我的周围有一大群谨小慎微的老处女——我指的是男性“老处女”。我想如果你们有可能参加我们的教职员会议并有所交锋,那一定是一件大好事。那会把整个事情弄得底朝天。我猜想,那一定是大有好处的。
我想提出一个问题请大家研究。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猜想你们实际上还没有得出答案。问题是为什么有些人留下来而另一些人不愿留在这里?这个问题包含以下几方面内容:假如你认为这是一种教育制度,那么就有必要问一下,它对多少人口是有好处的?你能期望有多少人愿意受教?有多少人不愿受教?但请记住一点,没有来过的人是不能作为失败来计算的。
在德托普的人克服了一个障碍,克服了一种恐惧。但对于那些不能越过这种恐惧的人,你们是怎样对待的?从各个方面来衡量,他们和你们有什么不同?这是一个实际问题,因为你们将从这里毕业,将来要在别处筹建和这里一样的事业。到那时,你们必须解决怎样才能使更多的人留下来的问题。对于精神分析,对于个人的心理治疗,问题也一样。他们依据他们的经验得出的结论:正是这种直率把患者逐出治疗。他们所做的是非常温存地对待患者并这样一个月又一个月地度过,然后才真正开始接触深层的问题。他们力图先建立一种关系,然后再施加一点压力。这和此地的方法是矛盾的,在这里,谁也不会等上6个月,集中的治疗立即开始。问题是哪种方式更好?对谁更好?对多少人更好?与正规的精神分析过程相比,这里的进程似乎要快一点。
这使我想起了另一件事。我所接受的理论和我在治疗中应用过的理论,都强调不需要让患者知道真实情况,认为那样做没有多少好处。在我的治疗过程中,我只是帮助他们发现他们自己的真实情况。可以预计,这将需要很长的时间,因为真情不是很容易看清的事。你不得不逐渐地面对真情。我向你们报告的是向你们提供一个对比的画面,说明这里的做法是把真情和盘托出,直接捅到你的面前,没有人会坐等几个月为自己发现真实情况。至少留下来的人能接受这种作法,它似乎对他们有益。但这和全部精神病学理论是相悖的。
由于某种原因,团体是一种帮助,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就是团体总是能起作用。我有丰富的印象但还没有来得及分析研究。我不能肯定从中能得出什么原理,因为还没有时间仔细思考。从我与他们的交谈中,我有一个非常明确的感受,即团体反馈给你的东西是你从一个人身上进行100年精神分析也得不到的。谈论某人的行为表现以及其他特质,确定你在别人眼中的形象,然后让五六个人对你提供的信息进行判定,发表赞同与否的看法,这种方式很有启发意义。如果你能获得外界对你的真实画像——外在的或内在的,也许你就能形成你的自我同一性概念或你自己的真实画像。这是一个新的设想。在精神分析中还没有提出这样的设想。你在别人看来如何是不必重视的。你的真实面目如何只能依靠你自己的内脏、内部条件和你的梦与幻想在你自身内去发现。
我觉得,假如我留在那个团体中,我会听到许多我以前从未听到过的事情。我将得到的是一种特殊的资料,就好象有一台电影摄像机,它能把他人看到的我赤裸裸地显示给我自己看。然后,我能掂掂它的份量,一面打量一面思索,问一问自己,他们的看法是对还是错?其中有多少是真实的?我觉得这能使我更多地了解我自己。在寻求自我同一性的过程中,这种对自己的认识是非常有益的。
在你熬过了痛苦以后,自知确实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知道某事总比怀疑它、思考它要好得多。也许他不理睬我是因为我不好,也许他们那么对待我是因为我不好。对于普通人,生活仅仅是一连串的也许,他并不知道人们为什么嘲笑他或不笑他,觉得自己不必再做猜想是一种非常安然的感受,自知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