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朝按照石磊给他的地址来到石磊家门前,按了两下门铃。等了一会儿,一位满头白发、气宇不凡,看上去身体很健康的老人打开门。老人用惊诧而又激动的目光热爱地看着他,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激动地哆嗦着嘴唇问道:“你……你怎么找到家里来的?”
援朝被老人激动的神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说道:“大伯,原来您就是石磊的父亲?是石磊告诉我您家里的住址的。”
“石磊?”
“是啊,您不是往工地上打电话了吗?石磊怕您惦记他,所以让我来看看您。”
“噢。”石伯年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说:“快,快请进。你看我这个老头子,净顾说话却忘了让你进屋了。”
援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石伯年端来一盘香蕉,用激动得有些颤抖的手剥开一根香蕉递给援朝:“来,你吃,你吃。这香蕉是南方的朋友托人给我带回来的。跟咱们市面上卖的不一样。”
老人慈爱得像父亲一样的举动使援朝眼睛有些潮湿。他赶忙把香蕉推给老人说:“大伯,您吃,我自己剥。”
“我给你剥好了你就拿着,这样我才高兴。”
援朝只好依顺地接过老人手里的香蕉。石伯年看着援朝咬了一口,像看着小孩子吃后的反应。援朝赶忙说:“真好吃。大伯,你也吃啊。”
“我在南方的时候整天吃,等你走了,给孩子拿回去,让孩子也尝尝。”
“不用了,留着您吃吧,小孩子有的是机会吃呢。”
“哎,我……我这……”石伯年长叹一声,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大伯,您昨天晚上往工地上打电话了,是吗?”援朝赶紧转入正题问。
石伯年擦了擦眼泪说:“是啊,他们工地的人说他出差了。这个孩子,自从上次我和他争执起来,他就一直没回来过,也没打过电话。这几天也不知怎么的,我心里老是发慌,给他打手机他的手机关了,所以才给工地打了个电话。他们告诉我说他出差去了,我这才放心了。这孩子太不懂事了,从小到大没让我省过心。当我知道是你帮他走上了他最热爱的建筑设计事业,我才对他放心了些。唉!这孩子。”
援朝听了老人的话,想起了王兰对他说过,石磊的爸爸对石磊误解太深,他想趁这个机会做做老人的工作。
“大伯,我想问您,石磊在您心目中是一个怎样的孩子?”
听援朝问起这个问题,石伯年激动的眼神慢慢暗淡下来。
“这……这怎么说呢?他成长在那个****的年代,总是以看破红尘的态度对待社会。这是最令我伤心和失望的。但我也知道,在那个年代他失去了最疼爱他的母亲,失去了一个孩子正常的成长环境。他聪明、好强,现实粉碎了他一切美好的梦想,这对他也是很残酷的。我不奢望他能成为一个有卓越成就的大人物,只希望他是一个为人正直、善良的普通人。可是他却总是用一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对待一切,他……他实在是令我失望。”
援朝有些激动地说道:“不,大伯。他不仅没有让您失望,其实他非常令您骄傲。1976年唐山大地震的时候,他冒着生命危险整整七天七夜和唐山的自救人员,和解放军战士们一起,从废墟下和残垣断壁上救出无数生命,并把他车上的苫布全部给灾区的群众搭了帐篷。在这七天七夜里他几乎没怎么休息。被救的人让他留下姓名和地址,想感激他,可他说什么也不肯。为了证明苫布给了灾区,他只把地址和姓名悄悄留给了工人医院的赵大夫,而且他从来不愿跟任何说起他舍身救灾民的事情。”
“原来……原来是这样。难怪他回去后倒卖蔬菜挣钱……”石伯年忽然回忆起了石磊当时为了倒卖蔬菜惹祸的事。
“大伯,石磊尽管在某些方面有些自私,甚至做过荒唐的事,但他的本质是善良的。七天七夜冒着生命危险救出无数不相识的人的生命,不是一时冲动作出来的事啊!这需要英明果敢的大智、生死相许的大勇、勇于奉献的大义和悲天悯人的大爱啊。还有,无论是在商厦还是建筑设计方面,他干得都很出色。他在建筑设计上的独特才能是令我钦佩的。作为开发公司的领导,他没有在工地上只当指挥官,而是亲自和建筑工人们一起干活儿,从不轻视每一个农村来的建筑工人。所以建筑工人们和他相处得就像亲兄弟一般。就在前几天,他为了救一名工人,被落下来的一块砖砸伤了。现在他住在医院里,但他怕您担心,始终不让我们告诉您。”
自责、愧疚、骄傲、惦念、焦虑、恐慌等复杂的感情埋没了石伯年,张大嘴却说不出话来。
援朝安慰道:“大伯,您别着急,石磊已经脱离了危险。我现在带您去医院看看他,好吗?”
石伯年声音颤抖地说:“好,好,你等等。我去卧室拿件衣服。”说完站起来刚要迈步就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援朝忙奔过去扶住老人,把老人搀扶到卧室。石伯年打开衣柜去拿军呢大衣。援朝被写字台上一位年轻军官的黑白旧照片吸引住了。他情不自禁地拿起照片,仔细端详着,然后激动而又紧张地掏出自己钱夹里的照片,两张照片上英俊、威武的年轻军官完全是一个人。援朝惊呆了。这时,石伯年已穿上大衣转过身来。援朝激动、紧张的嘴里有些干渴,疑惑地看着老人,声音颤抖地问道:“大伯,您怎么会有这张照片?他是您的战友吗?”
石伯年更加激动地看着援朝手上的照片问道:“你……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是不是你妈妈留给你的?”
“是的。大伯。这是我爸爸留给妈妈的唯一的一张照片,也是唯一的一件遗物。大伯,您跟我爸爸是战友吗?”
石伯年此时再也抑制不住自己,老泪纵横地哽咽着问:“孩子,难道你知道你的身世?”
援朝眼眶里充满了泪:“是的,我知道我的父亲是我的养父。我小时候是在父亲的臂弯里,在父亲的呵护下长大的。我很爱我的养父。可是关于我亲生父亲的事却一无所知。我只知道我还没有出生他就牺牲在朝鲜战场上了。所以妈妈给我起名叫援朝。大伯,您能给我讲讲我亲生父亲的事吗?”
石伯年激动地用颤抖的双手拉住援朝:“孩子,我……我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我就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援朝“啊”了一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位老人,他感到自己就像做梦一般,想说什么却语塞地说不出话来。
“孩子,我的命是被打扫战场的朝鲜父子在尸体堆里捡回来的。大概在你出生前,你妈妈得到了我牺牲的通知。一年以后我在朝鲜治好伤回国。回到部队后首长让我回唐山老家看望你们母子。回来后得知,你母亲因为得到我牺牲的消息打击太大,当时怀你还不到八个月便开始阵痛,在去医院的路上你母亲昏倒在雪地里。是一位忠厚、善良的开滦井下工人救了你们母子,后来这位开滦工人做了你的父亲。知道这些情况后我只好悄悄回到部队,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援朝,其实爸爸心里……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惦记你、想念你呀。但是爸爸不想打扰你们。1976年石磊来北京办事,是我让他顺便到唐山打听你们母子的消息的。可当时发生了大地震,他没能找到你们。援朝,四十四年了,有哪一个做父亲的不牵挂自己的儿子啊……”石伯年用颤抖的声音说着,老泪纵横。
援朝“扑通”一下跪在父亲面前,百感交集、发自肺腑地喊了一声:“爸爸。”
父子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援朝把父亲扶坐在床上,亲近地坐在父亲的身边。石伯年幸福、喜悦地看着自己日日想、夜夜盼的亲生儿子坐在自己的身边激动地说:“孩子,我离休回唐山老家来有三个心愿。一是想寻找你们母子;再就是让石磊换个环境,以改变他的人生;三是落叶归根,来解我三十多年的思乡之苦。”
“爸爸,那您为什么不一回来就来认我?而要等到现在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