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小姨,我和妈妈正在用纸折叠小动物,你看,我们的床成了纸的世界了。”唤唤说完自顾自地拍手笑起来,逗得三个大人也都笑了。
“唤唤说话,比小姨用词都恰当。”李姣喜爱地亲吻着唤唤的小脸。
“唤唤快下来,都这么大了,别让小姨老抱着你。”王兰说。
“没事的,这么长时间没看见唤唤了,我真的想她。”
“快让她下来吧,她太沉了。”王兰说着抱过唤唤。唤唤从妈妈怀里滑下来。
“书法家,今天就别再抄书了,咱们姐仨很久没在一起待着了,再说姐就要走了,今晚咱们姐妹三个在一起好好聊聊。”
“好啊。”王红赞同地响应着。
唤唤怏怏不乐地仰着头,看了看小姨,又看了看老姨,撅着嘴说:“你们姐妹三个?不包括我吗?”
被唤唤这么一问,姐妹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王红抱起唤唤:“对不起,差点儿把我们家最重要的人物给忘了。”
李姣抱过唤唤:“包括,包括,是小姨该打。我们的唤唤已经是大人了,可小姨还把唤唤当小孩子。”
唤唤开心地笑了,一脸征求地:“小姨,我们全都坐床上行吗?你们姐仨谈心,我在一旁听着,不打扰你们。”
唤唤“谈心”两个字一说出口,姐三个又开心地大笑起来。
王兰笑着问:“唤唤,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谈心的?”
“我们园长经常找我们老师谈心,所以小姨找你们也是谈心。”唤唤天真地说。
“好,我们都听唤唤的,全都坐到床上,好好谈谈心。”李姣把唤唤放到床上,然后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写字台上,对王兰说:“姐,我给你买了五盒人参蜂王浆,对你的神经衰弱有调理作用。”
“这……这挺贵的,你怎么买这么多?”王兰心疼地说。
“姐,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买。再说,就是我供你吃一辈子,也是应该的。”说到这儿,李姣眼圈红了,为了掩饰故意微笑着说:“姐,别心疼钱,更何况现在我们有条件了,等你吃完了,我买了给你寄到学校去。”
“不用,这么远还得邮寄。如果真的吃了有效,我会自己买的。来,我们上床聊。”
“姐,你坐里边,靠着被。姣姣,咱俩每人靠一个枕头。”
王红说着递给李姣枕头,和李姣分别坐在姐姐身边,唤唤坐在三个人围坐的当中。
“唤唤,你坐在我们中间当小听众,好不好?”李姣拉着唤唤的小手问。
“好。”
看着唤唤乖巧可爱的样子,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姐,神经衰弱主要是你思虑过度、精神紧张造成的。现在你考大学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上学后功课也不会像考学这么紧张,你走后,我和红姐会经常去看唤唤的,所以唤唤你也不要太惦记。”李姣拉着姐姐的手说。
“姣姣,你不用惦记我,我不会有事的。你只要安排好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姐就放心了。”
“姐,我总觉得我不如你和红姐,小时候我在感情上很依赖父母,震后又非常依赖你们两个姐姐。在男女感情上,我却自认为是很独立的。因为陈涛追求了我六年,我从未动过心。可是遇到石磊,我的弱点又暴露出来,我是那么依赖他,没有他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活下去,想起来真觉得自己没出息。”李姣说到这儿,懊恼地低下头,“在事业上我也没有太大的追求,护士长可能就是我最高的追求了。不像你们两个姐姐,事业上有永不休止的追求,感情上又总是那么坚强、独立。姐,跟你们比我很自卑。”
“看你,发什么感慨?每个人对人生的幸福都有不同的理解和追求,你的幸福就在于把爱全部献给了你爱的人和你平凡而高尚事业,有的人是把全部的精力用在烦琐的家务和相夫教子;而有的人会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事业上。既然理解和追求幸福的目标不同,就不能把不同的幸福追求拿到一起来比较。每一种幸福的追求都包含着痛苦和辛酸。这痛苦和辛酸又是幸福不可缺少的阶梯。”王红的话,使姐姐和李姣都赞同地频频点头。三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沉思片刻,王兰意味深长地说:“是啊,我们三个从无忧无虑的孩子,到似懂非懂的少年,我们的父母无论遇到多少不幸和坎坷,甚至是灾难性的打击,我们都不知道。因为他们把我们很好地保护起来。所以我们不懂得替父母分担什么忧愁。而在地震那残酷的灾难面前,我们好像一瞬间突然长大了。我们在失去亲人和家园的痛苦中变的坚强,成熟了,我们承受着大人们所能承受的一切幸与不幸。在困难中,我们姐妹三人互相鼓励、体贴、关爱,所以我们都倍加珍爱和保护在不幸中建立起的这份亲情。”
“回忆起十几年前地震时那惨烈的情景,现在仍心有余悸。你们知道吗,当姐姐从大连回来去孤儿院,问我是不是跟你们一起生活,你们知道我怕成什么样吗?现在我才明白那是一种爱的渴望。对于一个刚刚失去父母的孩子,亲人的关爱是多么重要。精神的抚慰对于一个感情饥渴的孩子来说,就是生命的源泉。物质条件的好坏又算得了什么?当姐姐决定把我一起带走时,那是我终身最幸福的时刻。我们靠着大家的相互体贴和关爱,坚强地承受着老天给我们带来的灾难。就在那些平凡、艰难的日子里,我们姐妹的友爱像树根一样深深扎在心里。”
“这是我们的父母为我们打下了坚实的友爱基石。”王兰说。
“姐,不知怎么,尽管我知道两年大学很快就会过去,但一想到你要离开唐山,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李姣依恋地把头靠在王兰的肩上。
“看你,你上大学不也离开姐四年吗?”王兰抚摸着李姣的头说。
“那不一样,无论我走到哪儿,一想到家里有姐姐在等着我,心里就有一种幸福、踏实的感觉。尽管毕业后我并不常回家,但心里知道姐姐在家,就像妈妈在家一样,你走了就不一样了。”
“你呀,还像个孩子,唤唤都快比你大了。”王红开玩笑地说。
“嗨!没办法。唤唤,明天小姨都该跟你叫姐姐了。”
听了李姣的话,姐妹三个都笑起来。
王红打了李姣一下:“别没大没小的了,你看都几点了,回去晚了,石磊会惦记你的。”
“哎呀,都十一点多了?”李姣坐直身子,看了看表惊叫起来。
“真是的,三个多小时都过去了。”王兰也惊讶地说。
“姐,我走了,后天我去送你。”李姣边急急地穿鞋边说。
“你早晨还要去上班,别去了。有小红去送就行了。”
“没事的,明天晚上我上夜班儿,后天整好下夜班。”李姣边说边往外走。“姐,上学后你一定要多注意身体。精神过度紧张和疲劳都会加重你的病情的。”
“你们这些当医生的,都爱这么大惊小怪的。我这算不上什么病。”王兰开门送李姣,见唤唤跟在身后,哄劝地:“唤唤,你在家待一会儿,妈妈去送小姨。”
“不用了,你们谁也别下楼。”
“我也要去送小姨。”唤唤喊着。
“好,老姨抱着你。”
“对了,姐,石磊要我向你问好,并祝贺你考上大学。他有点不舒服,所以没来看你。”
王兰听了石磊这两个字,那种锥心之痛又向她袭来,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痛苦的神情,声音却有些颤抖地说:“好,代我谢谢他。这么黑了,我去送你吧。”
“姐,我去送姣姣吧。”
“你们谁也不要送。尽管我很胆小,但敢走夜路,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还是让你红姐送送你吧,我不放心。”
“你们要是送,我就不走了。”
说话间她们走到楼下,李姣从楼道把自行车搬出来,转身说:“姐,你们快回去吧,这么晚了,唤唤会感冒的。唤唤再见。”
“小姨再见。”唤唤挥动着小手喊着。
“再见。”李姣刚走几步,忽然看见石磊在前面来回踱着步子。她兴奋地脱口喊了一声:“石磊?”
她这一喊,石磊、王兰和王红都惊愕地呆住了。
“看你,我又不害怕,还接我来干什么?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上去?”李姣嗔怨又幸福地说。
石磊努力克制着自己复杂的感情,声音有些异样地说:“我刚刚才到。”
“兰姐后天就要走了。”李姣说。
石磊走向王兰,礼节性地伸出手来,说:“王兰,祝贺你考上大学。”
王兰也伸出手来和石磊握手,两个人的手相握在一起的瞬间,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谢谢你。”王兰强力镇静着自己颤抖的声音。
“什么时间走?”
“后天302的火车。”
“你男朋友不在?”
石磊这么一问,姐妹两个都很窘。幸亏是黑夜,石磊没有发现他们的神情。李姣却有些不知所云地看着石磊。
“啊……啊,他……他工作太忙了,所以没回来。”
王兰慌乱的回答,并没有使石磊产生怀疑。他理解成是他突然的问话,造成了她慌乱的心情。他默默地低下了头。
“姣姣,石磊,你们再上去呆待会儿吧?”王红忙说。
石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王红说:“不了,太晚了,我们回去了。”
“姐,你们上去吧。我们走了。”
王兰的心随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加剧缩紧起来,心里在不停地说:再见了,石磊,衷心祝福你们幸福。默想到这里,一股冰冷的寒流猛的从心里传遍全身,她不禁打了个冷战,感到彻骨的冷,冷的眼泪不听话地流下来。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哽咽、在哭泣,没有听到王红和李姣的再见声。
“姐,你怎么了?我们回去吧。姐……”王红见姐姐不说话,只是一个人在默默地流泪,她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害怕。
“妈妈,妈妈,你怎么哭了?”
唤唤见妈妈不理她,吓得“哇”的一声哭起来。唤唤的哭声唤醒了王兰麻木的神智。她抱过唤唤,急问:“唤唤,怎么了?你怎么了?”
王红哽咽着说:“姐,我们快回去吧。你刚才这个样子把孩子吓坏了。”
王兰歉疚地连声说:“对不起,唤唤,妈妈对不起。”
早晨起来吃着饭。王红问:“姐,今天还送唤唤去幼儿园吗?”
“不送了,我已经给孙凯打过电话了。让他明天到幼儿园接唤唤。”
唤唤一听不送她去幼儿园,高兴地跳起来:“噢,太好喽,太好喽,我跟妈妈待一天喽。”
王兰疼爱地看着女儿,心里一阵酸楚和歉疚。
“唤唤,吃饱了吗?还吃吗?”王兰问。
“吃饱了,不吃了。”唤唤摇着头说。
“姐,咱们先把行李打上吧,打好行李就到车站办托运,明天你走就省事了。”
“行,咱们现在就打行李。”王兰放下碗说。
“姐,你先把饭吃完,吃完了饭再打行李也不晚。”
王兰边收拾碗筷边说:“不用了,我不吃了。”
王红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姐,心里又是一阵难过:“你才吃多一点啊?”
“没事,我真的吃不下了。”
王红来到房间,把塑料布铺在地上,又把行李皮铺在上面,一转眼,小唤唤在行李皮上面用脚来回踩着。
王红看到了惊呼道:“唤唤,你这孩子,怎么穿着鞋在妈妈的行李皮上踩呀?弄脏了怎么往上面放被褥哇?妈妈的被褥脏了怎么用啊?”说着用笤帚把唤唤踩过的地方扫了一遍。
唤唤睁大眼睛有些恨恨地看着老姨,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从行李皮上下来。
王兰收拾完碗筷来到房间,和妹妹一起铺着行李。
“姐,拿两个褥子吧,厚一点暖和。”
“行。”姐妹俩刚把褥子铺上。在一旁的唤唤趁妈妈、老姨拿被子的瞬间又踏上了褥子,并用力在褥子上踩着。
“嗯?今天唤唤怎么了?怎么这么不听话了?”王红放下被子,拍打着被唤唤踩脏的地方。
唤唤对老姨的责骂一副不满、不服气的样子。王红刚拍打完站起来,转身的工夫,唤唤用眼偷瞄着老姨,趁机又踩着褥子快步跑过去。
王兰和王红看到唤唤的样子,相互对视一眼,气得无可奈何地大笑起来。唤唤见妈妈和老姨都笑起来,却委屈地撇着小嘴轻轻地抽泣起来。
王兰俯下身,为女儿擦着泪问:“唤唤,你今天怎么了?”
“我不让妈妈走,我不让妈妈走。”唤唤哭喊着说。
唤唤的话一出口,姐妹俩眼圈都红了。
“对不起,老姨不该说唤唤。”王红抱起唤唤。
“唤唤,今天妈妈不走,今天妈妈还要带你去玩呢,你说去哪里玩儿?”王兰笑着问女儿。
“去凤凰山玩小火车和大飞机。”唤唤抽泣着说。
“好,明天妈妈带唤唤去凤凰山玩小火车和大飞机。好不好,乖女儿?”
“好。”
王兰像往常一样送唤唤去幼儿园。一路上王兰故意和唤唤聊幼儿园里小朋友和昨天去凤凰山看到的小动物的故事,让唤唤忘掉她走的事。她不想让女儿过早地体会别离的痛苦。
唤唤走进幼儿园,回头说:“妈妈,明天你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