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兴地观赏了腊梅后，已是傍晚时分。棠带领雪来到一处冰湖畔，放眼望去，雪面如镜，苍白凄寂。
记得夏天的时候，湖水还没有冻结，一派芦苇飘荡，渔歌欢唱的景象。棠想着，指间结印，一个巨大的赤红法阵夺空而出，恰好覆盖住整片大湖。
“你这是……”不及雪发出疑问，法阵中便轰然燃起九重烈火，将整个冰冻的湖面加热气化。伴随着“唰唰”的巨大声响，万顷蒸汽，铺天盖地，翻滚升腾。一时间，云封雾绕。地面，薄雾朦胧，湿气弥漫；空中，云海苍茫，七彩虹霓。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固态的湖面完全消融，清澈如镜的湖水全然呈现在雪的眼前，突如其来的恢宏场面令她感到震撼不已。
“这，这景象好似彩虹殿的天池！”她无意中望见湖水中漂着一叶扁舟，指着兰舟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父亲传授给我的秘技‘九重火’所致。它与寻常的火焰不同，只会燃烧指定的对象而不会影响到其他的事物。比如那叶木舟，就是我刻意留下来的。”棠回答着，想到雪终将化作凫水，心头缠乱如麻，“我们去水上行舟怎么样？”
雪期待地点了点头。
棠说着，脚下泛开道道涟漪。抱起雪，只身一跃便登上这一叶兰舟。
“这小舟该怎么行？”雪咬咬丹唇，手在水中划了划，问道。
“当然是用桨了！”
“什么是桨？”
看着雪一副好奇而认真的模样，棠不禁噗嗤一笑。
然而，就在他找了两三圈之后，才发现那扁舟上根本没有桨。
“没有桨……”
“那就用手好了！”
雪天真地说着，手在湖面上拨来拨去，然而舟并没有动。
于是二人对视一笑，只好慵懒地躺在芥舟中，看天边徜徉游动的浮云，两人一舟在广阔如镜的湖面上形如沧海一粟。
雪样的云，惬意飘浮，或浓或淡，或聚或散，俯仰生姿，千形百态。
棠用手撩开轻纱似的薄雾，波光粼粼的湖水托起一轮红日，不知不觉此刻已是暮云缭绕。
重云如盖，铺卷而来，电闪雷滚，闷声贯耳。
忽然间，雨从浓云之中扯下万缕钢丝，狂暴地击穿空气，撕裂湖面，怒掀波澜。雪和棠只好灰头土脸地钻进舟篷里。舟篷中早有棠备好的兽炉酒觥。
棠施法点燃兽炉，烧热随身携带的米酒一壶。兽炉的暖光照亮狭小而黑暗的篷，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
棠与雪促膝长谈，畅所欲言。待酒完全烧热，已是夜侵严寒。
雾笼寒水月笼纱，鳞波泛银，皎白月下。
棠诗兴大发，吟诗一首：“虹霓暮色，潇雨雾锁，清湖孤舟一舸；纤云悄遮，舟浮烟波，风雨纵几多？一场寒雪祸，独一人，叩我心阖。谈笑沧海粟，醪糟熏兽炉，赏心月幕，夙愿偿得，雾涟折，韶光易谢情难摹！”
雪听后，击节称妙，却没能感受到诗句间隐隐流露的款款深意。
“献丑了献丑了哈哈，醪糟酒已烧好，快来尝尝罢。”棠说着，斟上一小盅米酒。
雪既好奇又欣喜，接过雕金酒觥，水袖掩面，一饮而尽。
“咳咳——”雪将口中的酒尽数吐出，柳眉紧蹙，一时间咳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棠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坏蛋！”雪倏地怒站起身，不料脑袋却撞到船篷的顶部，整个人失去了重心，朝向棠栽倒而去。
棠敏锐地一把将心上人拥在怀中，依稀闻见她身上莲花般清新的香气。
雪就这样伏在棠的身上，拥抱着他的脖颈，二人润红着脸，对视良久。
棠注视着雪清澈流光的蓝色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雪凝望着棠深邃明亮的棕色眸子，大脑也是一片空白。二人的面庞贴近，用心灵感受着彼此默契的呼吸。
下一秒，闷雷突滚，二人一惊，双双分离。雪羞涩地坐回原地，不敢再去看棠的脸。棠也装作若无其事，低头继续热起炉中的酒来。
“雨停了……”
“嗯……”
“月也出来了……”
“嗯……”
……
“冒昧地一问，雪可曾涉猎歌舞？”棠一语打破沉默。雪点点头，羞答答的样子如出水芙蓉，令人心怜不已。雪一眼看透了棠的心思，道：“雪为君展露一手可好？”
棠笑逐颜开，走出舟篷，静坐椽边。月色洒下，他的周身仿佛裹上一层酪乳。
雪缓缓地从漆黑的篷中探出头来，俏美秀面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冰肌如雪的修长的腿从篷中迈出，蓝白相间的银丝长裙，锦丝护膝，闪映着月色的流光。
月移灯影，雪沐浴在乳色的光芒中，曼妙袅婷，翩然起舞，水袖飘飞，婀娜多姿。法术微施，袖间顿时回风舞雪。
她的双眸仿佛瞬间汇入了天下的江河湖水，灵光流溢，一颦一笑，动人心魄。双唇轻启，甜美的歌声传出，似天籁之音。
棠灵感油生，轻抚木笛，为之伴奏。
二人不谋而合，若合一契，实乃知己。清风拂过，湖岸边的寒梅落红纷纷，点缀着明镜似的湖面。明月清风，见证着二人的纯真情意。
这一夜，棠和雪许下山盟海誓。
“我发誓，今生今世，棠只爱雪一人，哪管地老天荒，沧海桑田！倘若棠违背誓言，当五雷轰顶……”棠三指冲天，神情肃穆地起誓。雪的玉指贴上他的嘴唇，将他说到一半的誓言打断。
“不许你这样说，”雪娇颜羞红，也坚定地起誓，“今生有幸，感谢命运让我遇见君，于我言一切足矣！不论时过境迁，还是花凋玉损，我都会一直慕君，直至永远……”
二人站在凄冷的晚风中，站在孤舟的一头，两情相悦，握手相视。“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想要和你说……”雪凝望着远方无尽的黑暗，沉声道，“阳春三月，我的身躯将在烈阳下融化消失。”
“我知道，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守护你到最后一刻！”棠立即打断雪的话语，用温热的大手紧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不，你听我说……”
“不必再说了，伤心的事不值反复提及。你看这一轮明月多美啊，我们为何不珍惜眼前的时光，珍惜这如诗如画的风景呢？”棠假装豁达，强笑着说道，心却抽搐绞痛，几乎要停止跳动。
“可是，我，我要告诉你的是……”
“好了！雪，你的忧虑我都知晓了，可是现在的你，无谓地担忧下去是徒劳无益的。你只要开开心心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不许悲伤，不许哭泣，让我每天都看到你的笑貌，我只想要你开心，明白了吗？”
一阵沉默过后，雪只好点点头，想着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他真相。然而，她并不知晓面具之下棠的痛心疾首，雪将死成为棠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尽管他终日用欢愉的外表伪装自己，可是内心却始终贯穿着痛苦和恐惧。他看一切事物都会联想到爱人的死，这是第一件真正令他感到畏惧的事。
回到篷中以后，棠脱下红袍，披上雪的肩。雪则靠在他的身上，数着繁星酣睡而去。棠紧紧拥抱着爱人，看着她甜睡的可掬模样，会心一笑。蓦然回首，却是无尽的哀愁。
与雪相处的时光越是甜蜜，棠心头的伤痛就越发沉重。他只得挣扎在悲伤沼泽，一直熬到东方吐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