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娘回首,便见到一个粉衫少女,头戴八宝鎏金钗,耳着翡翠环,色若娇桃,肤若凝脂,一双妙目微挑,两弯远山眉轻蹙,体态风流,别有一番风骚。
此人正是王慧妃(王兆嫡姐)之妹,王云娘是也。
兰娘顿首,起身行礼,口中道,“云姐姐。”
却见云娘笑着走了过来,拉着她的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妹妹今日这番装扮,恍若神仙临世,我等凡夫俗子,又怎能受神仙的礼呢。”
她这样说着,周围的世家小姐便也转目过来看着兰娘,一时之间,兰娘竟觉得有万千利刃插在自己脊背之上。
因笑道,“姐姐玩笑,须知万紫千红,应是各有各的风采。”
云娘笑道,“只兰妹妹嘴最甜了。”
待她又想说些什么,却见先头魏嬷嬷身边的宫女走了进来,只见这宫女柔柔一笑,同阁内众小姐行了个礼,道,“奴婢翠菡给各位姑娘请安。”
见她前来,便是先前有些稍微懒怠之人,这会儿也忙着整理仪容。
又听她道,“今日的比试共分三场,第一场是文试,各位姑娘可从‘诗、画、琴、棋’中任选一项,第二场为武试,各位姑娘可从‘蹴鞠、马球’中任选一项,两场比试过后,加和成绩,排名前十二位的姑娘可进入宜兰殿中参加殿选。”
待她刚说完话,底下便有小姐道,“怎么今年可以有十二人进入殿选,往年不过三位。”
这话便是质疑今年有放水之嫌,不料翠菡(宫女)听了只是笑笑,道,“往年参选花神的小姐不过几十余人,今年有百人之众,长公主爱才,特请陛下恩准,故而今年有十二人可以进入殿选,不过请诸位小姐放心,花神还是只有一位。”
此话一出,底下的诸位小姐们便更加焦躁不安了,便是原来只有几十余人时,当选花神也是难事,今年竟有百余人之众,想想自己,岂不是更无指望了。
云娘心下暗啐,“也不知长公主今年搞的是什么名堂。”心下恨恨,本想找兰娘吐槽几句,又瞧见兰娘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只得暗自隐忍不发。
却见翠菡拍了拍手,便有二十名宫女捧着素色袍子鱼贯而入,列为千金一时不知要做何,便听她说道,“长公主有令,文武两试,各家千金须卸下钗环,身着便服应试。”
这一下宛如炸开了锅,户部尚书次女文婉儿再不能忍,只听她说道,“翠菡姐姐,花神选至今已有二十余届,便是孝颐皇后在时,也未曾说过不许着华裳,不知为何今日有这般规矩?”
翠菡笑道,“小姐,奴婢不过遵长公主令罢了,难道小姐要违抗长公主旨意?”
好大一顶帽子,文婉儿正要辩驳,却见魏嬷嬷走了进来,口中说道,“老奴观各位小姐,都是大家闺秀,本应该知礼守仪。”
“文姑娘刚才提到孝颐皇后,可知皇后娘娘最重视女子什么?”
文婉儿见魏嬷嬷来了,霎时有些慌张,因想到她不过一介奴婢,又强自撑着,答道,“娘娘最重女子品行,才学。”
“姑娘既然知道这些,那老奴便倚老卖老,逾矩问姑娘几个问题。”
文婉儿捏了捏手心,道,“嬷嬷请问。”
“卸掉钗环,脱去华服,可会让姑娘做不成诗?”
“回嬷嬷,不会。”文婉儿定了定心神,答道。
“卸掉钗环,脱去华服,可会让姑娘做不成画?”
“回嬷嬷,不会。”文婉儿咬了咬舌尖,答道。
……
一番问答,魏嬷嬷步步紧逼,直叫文婉儿满头大汗,兰娘在一旁瞧着,也为她心悬,心里暗叹道,“好一个厉害嬷嬷,却不知她最后会否放文婉儿一马。”
最后,魏嬷嬷点头,笑道,“姑娘答得很好,不知在座其他姑娘可有异议?”
却见在座一片鸦然,经了文婉儿这一事,哪个还敢对长公主令说三道四?
魏嬷嬷见状,便道,“各位姑娘都是饱读诗书之人,论学问,老奴自是比不过各位。不过老奴有幸,得以在长公主身边侍候,便只这一筹,比诸位姑娘强些。”
“孝颐皇后孝期刚满,长公主心中敬爱娘娘,特此下令,要求各位姑娘前两场比试不得着华服,已示对孝颐皇后尊敬。”
此话一出,文婉儿几乎再撑不住,将将要倒下身去,却见翠菡扶住了她,魏嬷嬷瞧了一眼,又道,“请各位姑娘谨记孝颐皇后教诲,好好应试,老奴先退下了。”
待魏嬷嬷和翠菡离去,阁内众人都长舒一口气,各自由侍女陪着更换衣衫,兰娘走得慢些,却瞧见文婉儿怔坐在椅子上,已是梨花带雨。
“文姑娘。”兰娘走上前去。
“你……我,我……”文婉儿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她身边的小丫鬟哪见过这般阵仗,现下只软软地扶着文婉儿,一句话也不敢说。
兰娘见了她这副模样,不由怜惜,便开口道,“文姑娘,不若让我的丫鬟游荷先服侍你更衣罢。”
游荷搀起文婉儿朝更衣室走去,不想王云娘却紧跟了上来,笑着对兰娘说道,“妹妹好一副菩萨心肠。”
“姐姐谬赞,我不过是谨记孝颐皇后教诲罢了。”兰娘瞧她又出言挑衅,便不再多言,抬出了孝颐皇后来压王云娘。
言罢,她便携紫苏离去。王云娘一愣,似是未想到兰娘竟敢直接驳了她的面子,她攥着帕子,同身边的小丫鬟道,“你去跟着谢兰娘,瞧清楚她的衣服收在哪个箱笼。”
这边明珠几人饮完冰水消暑,若娘便道,“二哥、明珠妹妹,我还想去看那杂耍,不若我们一道去。”
维怀却道,“我不去看了,没甚意思。”
明珠听了,气道,“不知表哥觉得做什么有意思。”
“我要去后山看看。”谢维怀答道,他现下根本不敢看明珠的眼睛,只消一看,就要脸红,可不能让她取笑自己。
还不待明珠回答,徐妈妈却道,“明珠姑娘还不曾逛过后山,那里有一处丽水潭,不若你先和怀哥去看看,我陪着若姑娘逛庙市。”
明珠一时还摸不着头脑,但既然她这样说,也只好应下了。
维怀叫苦,心里偏又有一丝甜,悄悄地拿眼看着明珠,见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一时又有些涩然。
明珠跟着维怀上了后山,虽是正午,山上林子却密,因而反倒比山下凉快多了,明珠瞧见维怀不同自己讲话,便上前同他道,“表哥还在生我气么?”
维怀瞧见明珠,只看她一双鹿儿眼澄澈分明,便回道,“没有。”
又见明珠裙裾上沾了些杂草,因而道,“今天早上我便同你说,你这般打扮行走不便,你还不信。”
明珠看了眼裙摆,调皮一笑道,“如今我已经上山,裙角也脏了,二哥又待如何?”
却见维怀红了脸,呆子一般看着明珠,口中道,“不如我背你吧。”
这下可叫明珠不好意思了,她本是与维怀开玩笑,谁知道他竟要背她,两人正愣着,却听到后方传来一声嗤笑。
“嗤,要背就背,不背就给小爷我让路!“
明珠和维怀回头,只见一少年公子骑在一匹黑马上,他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一身赤色窄袖骑装,上用镂空雕花的金冠束着头发,端的是英姿勃发,俊美无俦。
正是,“九重天上凤凰,东海宫中明珠,千里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却见他将手中的鞭子绕了一个环,一双凤目在明珠和维怀身上打转。
维怀正要分辨,却被明珠拉住,明珠冲他摇了摇头,万佛寺的后山可是皇山,谁人敢在这里骑马,她瞧这位小公子出身不凡,不论是哪位皇亲贵胄,他们都开罪不起。
“请公子先行。”
明珠行礼,维怀哪里受过这般气,破口骂道,“你是哪里来的,竟不知后山规矩,敢在这里骑马?“
只见这赤衣公子怒笑道,“你先告诉我你是谁,让小爷看看,你配不配知道我的名号!”
“我是齐恩侯府二少爷,谢维怀是也。”维怀不愿在明珠面前丢脸,便报出了父亲名号。
不想这少年听了却哈哈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不过是谢守道的儿子。”说罢又看向明珠,瞧见她虽有几分姿色,发饰却不过是些许珍珠,心中鄙夷之意更盛。
“喂,你还未说你姓甚名谁!”谢维怀对着他怒喊道。
这少年听了,笑得更加张狂,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你听好了,小爷名号罗凤郎。”说罢便不欲理会明珠维怀二人,要扬鞭前行。
明珠心内暗啐,“自我来京中,不知遇到了多少草包,哪一个都不如这一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见维怀还要阻拦,明珠怕他伤了自己,忙拉住他道,“表哥不必理会这等人,莫要气到自己。”
谁知罗凤郎听了这话却不走了,一甩鞭子便抽向了明珠,汀芷还未来得及护主,就瞧见明珠头上的珍珠发饰已被打下,落在了尘土里。
明珠在鞭子来临那一瞬间就屏住了呼吸,半边身子倒地,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呆呆地瞧着地面。
只听罗凤郎道,“念你年纪还小,只给你一鞭教训。”
说罢调转马身离去,飞扬的尘土荡了明珠一脸,谢维怀也吓得怔住了,往日都是他在府里称王称霸,哪里叫人这般欺负过。
他赶忙扶起明珠,问她有没有事,却瞧见她眼眶红着,下裙已沾满草屑,口中道,“表哥,我无事。”
没人看到明珠衣袖里的手,已握出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