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拒虎关，最多也就是八九里地的路程，地势陡然上升，再往上就进了永夜雪山了。北营在山上共设立了二十处哨所。地势较低的卧龙坡上分散着第二十一峰到三十峰十处甲兵哨所，东西两侧的高峰上则又依次分布着第十一峰到二十峰十处功能性哨所。
极夜期漆黑的天空中，月亮会在空中悬挂半个月的时间，后半个月则是一直躲在地平线下不出来——爷俩的运气不错，挂在空中的是一轮满月，皎洁的月光洒在尽是白雪的世界，即使是没有举着火把，也能轻易的看清前路。
身边的甲兵也不多话，除了呼呼的风声，只能听到雪魈粗重的喘息声，这些生在永夜雪山上的巨兽，凭借宽大厚重的脚掌，在及膝深的积雪中前行如履平地一般。山上多是些低矮的植被，间或还能看到些诸如银狐、雪兔类的生灵，许是闻到了雪魈的气息，远远的便跑开，消失在了茫茫的白色世界中。
邱牧和老李头爷俩，正裹着宽大的雪魈皮斗篷，跟在齐校尉后面。积雪很深，身材矮小的邱牧走的很吃力。在又一次在身边甲兵帮助下才从积雪中拔出腿后，齐校尉扭过头，招呼着邱牧坐到他旁边来。
“使不得啊大人，”老李头摆了摆手，“若是我们俩误了大人的行程，诸位军爷先走便是。”
齐校尉也不听，翻身下了雪魈，走过来抓着邱牧的后脖领一把扔到了雪魈背上，邱牧惊慌的伸出手乱抓一通，扶着皮鞍才稳住身体没至于掉下来，耳边又响起齐校尉的声音：
“伍长，让那老头坐在你旁边，他的斗篷就不用摘了，别再冻死。”
齐校尉右脚蹬地，跃起半丈高，落在了雪魈背上，抓着邱牧的后脖领把他放在身前，揽过缰绳催动坐骑，吩咐队伍继续前进。
从御寒的雪魈皮斗篷中丢出来暴露在雪山上的寒风中，就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邱牧只觉得热气从身体中迅速的散发掉，像是掉入了冰窖一般。正冻得发抖，突然一股热流从背上传出，再到前胸，再到四肢，只觉得比披着斗篷还要暖和一些。困惑下邱牧伸出两只手，才发现手掌周围不知何时萦绕上了一团若隐若现的红色雾气，再看身上也是。
“那是护身的罡气，”齐校尉的声音中气十足，一听便知是个粗犷直率的汉子，“有功法傍身的武者，皆可做到罡气外放，以隔绝外界的负面影响。小子，我看你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模样，怎么跟老头一起要上山送死去了。”
邱牧心里一慌，“大人，我过了腊月都二十六了，只是自娘胎里带了怪病——”还未等说下去，齐校尉便打断了他：
“别用这些谎话来哄骗我齐衡，你吐气羸弱，成年的男子没几个像你这样的。”
邱牧见瞒不住了，一时也想不出好的说辞，便探出头看身后跟伍长在一块的老李头，后者却把头脸全用斗篷罩着。无奈之下，邱牧只好把事情的经过全说了出来。
“倒是个可怜人家的孩子。”齐校尉叹了口气，见这孩子低着眉眼不敢出声，又说道：“你也不必如此害怕，你们布粮司劳工营里只是空吃编制的事情都多了去了，也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哨所校尉能管的。”
邱牧感激的点了点头，不再敢多说一句话，齐衡见这孩子有些怯懦，便也不再问他，只是瞧着间或出现的褐色北营军旗，带着队伍继续向上。
上山与下山的路线，早就于多年的摸索中固定下来。尽管低处的哨所人员为一天一调换，来回也经常打扫。但北域常年多风多雪的天气，不消半个时辰，刚清扫出来的路径便会被掩盖住。无奈之下，哨所的卫兵们便从营中抽调出大量的军旗插在既定的路线上，作为路引，给后来的同袍们指明方向。
少了爷俩的拖累，整个队伍前行的速度快了很多，约摸一个时辰的功夫，山路变得越发的陡峭，身后一队徒步的甲兵前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齐衡只得拉了拉缰绳，唤坐骑慢些，一边扭头笑骂着下属们不中用，这山路走了多年了速度还是提不起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行人来到了一处岔路口，褐色的军旗走向不再是向上，而是往右手边拐了过去。
“再高的哨所，多是安置在走势较为平缓的东峰上。”齐校尉指着对面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巨大山峰，一行人现在所处的高度已经在一千两百米，由于雪山上没有高耸的植被遮挡，视野异常的开阔，往来时的方向看去，甚至能隐隐的看到拒虎关的城墙。
“我们西峰的哨所，只有两处，再往上顺着黑色的路引，便是你们要去的鬼夜哨。以你们的脚力，若不出意外，三个时辰便能到了。”
爷俩感激着校尉官长的恩情，伏在雪地上跪拜，齐衡也不再多拦，皱着眉头思索些什么，便转身唤着下属从腰间抽出一把黑色套筒的短匕，递给了老李头。
“老头，这匕首你拿着防身吧，若是碰到些银狐雪豹之类的，亮出匕首吓唬便是。”齐衡见老李头把短匕小心翼翼揣进了怀里，接着说道：“若是碰到雪魈之类的巨兽，便自我了断了吧，免得被这畜生生吃了。”
老李头登时吓得抖若筛糠，齐衡哈哈笑着说了好一阵“这畜生在山上也不多见，早就被人打怕了”之类的话，才逐渐安定下来。
齐衡冲着一老一少拱了拱手，道：“我就把二位送到此地了，军令难为，到了哨所后，队伍短暂休整还要开始巡视的工作，若不在规定的时间完成调换，恐会遭官长责难，二位多保重。”说罢翻身上了坐骑，带着一队人马往右边去了。
老李头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个皮质的水袋，自己喝了一口又递给邱牧，爷俩稍事休整，便启程继续往上走。
少了齐校尉一行人的帮扶，爷俩这才意识到这雪山是如此陡峭，积雪掩埋了开挖好的山路，只能通过路引辨别前进的方向，每一脚踩下去都会打滑，那些穿着沉重铠甲的兵娃娃是咋能受得了这罪的——老李头心里想着，腿部的酸胀感越发的明显，罩在御寒的雪魈皮斗篷下，爷俩居然在这雪山上出了一身汗。
约莫又走了半个时辰，老李头实在是扛不住了，眼瞅着左手边不远处有一处凹口，便离开了路引，朝凹口走去。
“哎呦喂。”老李头把背上的箱笼取下，摔坐在地上，这凹口是一处短浅的山洞，进了洞内风势也小了不少，地上只是一层薄薄的雪屑，显然是个歇脚的好地方。
邱牧忙着把老李头扶了起来，找了个平整的石块让他坐下，随后便翻找着箱笼里的吃食。
“可是要把我这老头给累死了。”老李头捶着后腰，右手不忘把系在腰间的烟袋锅拿出来，用火石将烟叶点燃，深深的吸了一口，只觉得喉咙一阵瘙痒，剧烈的咳嗽起来。
邱牧手拿着上山前老李头放在箱笼里的一大块酱牛肉和半张冻得梆硬的面饼子——说这次上山要是遇了不测，也得做个饱死鬼——见老李头咳嗽起来，忙帮他捶着背。
“咳咳，牧娃娃不必捶了，我只是爬的累了些。”老李头看了眼邱牧手里冻得像块暗红色石块的牛肉，继续说道：“牧娃娃你找些干柴吧，把火生起来切一些煮煮，冻成这样怎么咬的下去，咱们吃些东西再赶路。”
邱牧哎了一声，便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出了洞口，去寻些干柴生火。
可这白茫茫的雪山上哪那么好找干柴，邱牧深一脚浅一脚的在积雪中艰难走着，心里后悔没把斗篷拿出来，出了洞口才觉察到这冷风比刚才还要大了些，直吹得身子有些歪斜。见月光明亮，便扔了手里的火把，把冻得通红的手揣进袖口里。
循着在积雪上露出黑色枝丫的痕迹，邱牧拔了些矮小的雪山灌木，捧在手里，顺着来时的脚印，慢慢的往回走。
眼看着离洞口近了，喊着李大伯想让他帮接一下，对方却没回应。心里一阵疑惑，嘴里埋怨了一句。待转过身来进了洞，眼前的景象只是把邱牧吓得身体僵硬，立在原地不敢动弹。
老李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山洞的深处，瑟缩在角落里，身体抖成了一团，心爱的烟袋锅此时也摔在了身旁断成了两截，脸上尽是惊恐之色，方才听闻牧娃娃的喊声，本想劝他快跑，只是恐慌之下，好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只发出些嘶哑的听不出语调的声音。
见邱牧进来了，老李头指了指这小孩，又颤抖着冲他摆了摆手，张大了嘴想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见邱牧还呆呆的立在洞口，李老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了几个字。
“跑！快跑！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