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牧只觉得脑子嗡了一下,自己和李大伯差点搭上性命才换来的雪魈皮,怎么稀里糊涂的被人认定是偷的,刚要张嘴争辩,老李头倒是先开了口。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只是想把这皮毛卖了,你们不肯买便是,怎么还反口污蔑我们。”老李头吼叫着,看见从楼下又上来几个伙计,手里均拿着明晃晃的刀剑,老李头又哑了下去,低声嘟囔了一句:“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们万兽堂店大欺客也不能太过分。”
刚才领着二人上楼的伙计冷笑一声,走到老李头背后,从箱笼里拽出那块硕大的雪魈皮,抱在手里又拿进了内厅,只听见窸窸窣窣翻覆兽皮的声音。
少顷,伙计又从内厅出来,手里的兽皮已经不见了,咧着嘴走到二人面前,厉声问道:
“老头,你这皮毛到底是从哪偷的,若是实话实说,同这小子可免一顿皮肉之苦。”
老李头见伙计也不谈价格,一副要把雪魈皮强抢了去的架势,心里又把这帮人骂了一顿,但嘴上可不敢再硬气。
“这兽皮真不是我偷的啊,是我俩从永夜雪山上扛下来的,千真万确,你们怎么能只说是我老头子偷的呢,我大小也是北营劳工营的督长,怎么会干那些事。”
老李头轻飘飘的把自己在军中的职位说出来,原想着震慑这群不知好歹的恶仆,但显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因为那伙计的态度更嚣张了。
“劳工督长?你也不看看你来的是哪家商号,还打算拿这个压我们?”这伙计精神亢奋,显然是得了机会在主人面前教训别人,越发的嚣张神气:“你也不问问我们掌柜的都是跟你们北营的谁做生意的!”
“你个混账东西!住嘴!”从屏风后走出一位老者,就是方才这伙计说的管事,抡圆了右手给了这伙计一巴掌,“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倒没了数,在小姐面前耍什么威风!”
伙计挨了巴掌也不敢吭声,反倒是同老李头他俩跪在了一处,叩了几个响头,说些小的蠢笨,求小姐不要责怪的话。
一个娇糯的女声突然响起,听不出具体的年纪,声音虽甜软说的可是狠话。
“罢了,若再犯我就让王管事拔了你的舌头。”女声顿了顿,又开了口:“那小孩,你来说说这兽皮是怎么到你俩手里的。”
老李头听了这话,心说坏了,牧娃娃这孩子见这阵仗肯定心里慌张,什么都说不清楚,正想着便担心的看了看这孩子,谁知道邱牧并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冲他投过来求助的目光,反而是立起上身拱了拱手,语气不卑不亢的说起来。
大概得有一盏茶的功夫,邱牧才把二人怎么上的雪山,怎么带回来的说清楚,当然也隐去了上山给何庆送口信的事情。老李头有些讶异的看了看这孩子,只是半个月的光景,这孩子竟有些成长,不似之前那般怯懦怕人。
女声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们是北营哪支队伍的?叫什么名字?”
老李头刚要张口,邱牧却抢在前说了话:“我和李大伯都是北营劳工营的,他是劳工营昌乐县支劳工督长李胜勇,我是大伯手下的下等劳工邱牧。”
老李头寻思你个小屁孩不是因为见了女人才变了性子吧,正这样想着,女声又响起。
“你们可认识刘武田?”
这个名字老李头也没听过,他认识的一些官长同袍都是粮布司的,这个名字从未听过。
“回这位小姐,老朽没听过这个名字,也不曾认识。”
王管事听老头这样说,从伙计手里把刀拿过来,直指老李头,声色俱厉的说道:“老头你要是有半句假话我把你舌头割了去,你到底知不知道!”
老李头吓得连忙磕头拱手,“我是真的不认识啊,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劳工督长,这兽皮真就是我们俩从雪山上带下来的,我半个字谎话都没有啊!”
屏风后又是一阵窸窣的谈话声,这次能听到一些男声,显然是在和问话的女子交谈。
不消多时,女声再度响起,这次的语气都是柔和了许多。
“那小孩,你说你两个在山上遇到的救命恩人,是姓颜没错?”
邱牧愣了愣,不管是在哨所上,在入营前,还是在此时,不知为何他们都特别关心这位恩公的姓氏。
“恩公倒是没有同我俩说他的名讳,是永夜哨的何伍长告诉我们,救我们的应该是姓颜的公子。”
“他是什么穿着?”
“一身黑甲,使得是把暗红色的长弓。”
女声又沉默了片刻,说道:“王管事,把这两人放了吧,他俩说的是真的。我们怠慢了客人,收购的价钱要给的公道些。”
顿了顿又说道:“那小孩,你也算是走运,竟然能碰到颜公子救你俩一命,可要时刻记在心里,念恩人的好。”
王管事忙招呼着几个伙计把人给扶了起来,又命其中一个把拿到厅内的雪魈皮又抱出来,满脸堆笑的说些抱歉的话,带着二人下了楼。
仆人都散了,那说话的女子踱着步从屏风后走出来,若是老李头和邱牧在场,一准会惊讶怎会有生的如此美艳的女子,竟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一般,十五六岁正青春的模样,身上的浅色对襟襦裙刚好合身,乌木般的长发梳理的整整齐齐,还戴着些名贵的头饰,秀眉微蹙,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这美人身后还跟着个军人打扮的中年人,面容不怒自威,留着长须倒添了几分儒雅。
“赫叔,你说这郁离早就回了营中,可怎么也不来寻我。”女子回头冲这人说道。
这人冲女子拱了拱手:“公子身上毕竟也有了军职,自然不能像之前似的随意走动,我回了营中同他说说便是,林小姐不必多想。”
林小姐还是有些少女的娇蛮,但在这军中高官的面前也只能收了性子,毕竟父亲还要同他们来往,不可失了礼数。
这样想着便只是扁了扁嘴,又说道:“那就拜托赫叔了,您也不必如此客气,少两条雪魈皮的事情您让下属跑一趟便是,还劳烦您亲自来。”
赫叔摆了摆手,“毕竟是跟林家主谈好的事情,少了两条也是我们看管不严的过错,烦请小姐转告林掌柜,下次我们愿意折价供货,以表歉意。”
“好的,等爹爹回来我就同他说。”林小姐知道这军人向来说一不二,便也不推辞,又说道:“若是他两个偷了赫叔您的货物,必定和那刘武田有勾结,更不敢再来我们万兽堂换银两。更何况他们说那人显然就是郁离,所说时间也和郁离去哨所的时间一致,应该不是扯谎。雪魈皮遭窃这事儿您还得再费心查查。”
“嗯。”男子点了点头,那可是军中的库房,戒备森严,除非又出了像刘武田这样的内贼。这两个下等人,自然不可能偷得到他赫风亲自安排看管的货物。
拱了拱手冲这林小姐说道:“既然如此,我便不再久留,免得叨扰林小姐,不必送了。”
说罢便下了楼,正好瞅到那衣着破落的一老一少,同那王管事说这些什么,也没兴趣了解,同二楼守着的副官交谈了几句便要回营。
原来二人在三楼交谈的时候,邱牧和老李头正和王管事谈着价钱,王管事给开了一百三十两的价格,老李头说我从当铺里买的那斗篷都一百五十两,这块兽皮大得多,做两件都不在话下,怎么能这么便宜。
王管事无可奈何的看着,这明显不懂成衣价格和原皮价格差异的老头,也不想再多争辩什么,二三十两对万兽堂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又想起小姐说给他们个公道的价格,便说那就依你,一百五十两。
“那也不行啊,我说了我这块兽皮,都能做两件我丢的那件斗篷了,只是单论大小也得多给点吧。”
“你这老头,可别不识抬举,母雪魈皮有异香,能做成长衣卖给王公贵族家的小姐。你这块是公雪魈的皮,腥臭味难除,只能做成短衣卖到军中,价格差了一大截,给你一百五十两填了亏空已是不错了。”
老李头见实在是拗不过了,说一百五十两就一百五十两吧,我要现银,票号兑换太麻烦。
王管事让下人把皮毛收了拿到里间,正要伸手拿钱,老李头又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
“王管事,我忘了一件事,我还有个要求。”
“那你就快说,”王管事拿起柜台上的掸子不耐烦的扫着被老李头攥的有些皱的衣袖。
老李头陪着笑,把身边的邱牧往前推了推,说道:“这娃子想着家里的母亲妹妹也没出过远门,见识短,更没见过这些名贵的皮毛。想着能不能借您的手,把那皮毛割下来一块,让这孩子寄回家里去,让家里人也开开眼界。”
若放在平时,王管事早就破口大骂把人轰出去了,但想着毕竟是自家不分青红皂白把人抓了,便唤来伙计,嘱咐说用秘钢刀把那兽皮切下来一块送来。
少顷,王管事拿着块裁剪的十分潦草的兽皮,大概是手帕大小,塞给了邱牧。这足以让这穷孩子满心欢喜,连连拱手谢过王管事。
又让伙计帮着老李头背上箱笼,拿出一百五十两现银给了他。二人一再谢过,便转身下楼去了。
看着一老一少离开的背影,王管事冷笑了一声,寻思这近乎半价收来的雪魈皮,又能从账上划出来不少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