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客栈,赵夫人与裴鲲对坐已经一个时辰,无论赵夫人如何恼怒,裴鲲只是微笑,全不在意。
掌柜在一旁随意拨弄着算盘,亦是心不在焉。红豆客栈不过是个幌子而已,又能有多少生意。
终于,外面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在门前停下,等了些许,来者方才推门而入,一身血衣,一杆银戭,正是常玄胤。
裴鲲站起身,走到常玄胤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声音略微颤抖,可见是极力压制心中喜悦,温声道:“出来便好,出来便好。”
常玄胤将枪丢在一旁,拜倒在地,道:“师兄,是我连累了众兄弟。”说着,常玄胤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裴鲲见状,急忙拦住,紧紧地抓着常玄胤双臂道:“只要你能活着出来,师兄再无所求。”
常玄胤双眼通红,当年自己一意孤行,大闹诏狱,害得众兄弟削职流放,五年无法相见!如今得见大师兄,自然羞愧难当。
裴鲲将常玄胤拉起来,道:“你我兄弟多年不见,今夜痛饮一番,为你接风洗尘。”
赵夫人走过来,行礼道:“今日得以击退闻金虎,多谢伯爷冒死相救。”裴鲲将赵夫人身份说与常玄胤,常玄胤还礼道:“夫人不必在意,松江乌合之众,窦尊将军一人足矣。”
夜袭闻金虎大营,尽管闻金虎早有准备,不敌窦尊、常玄胤等人之勇,又是大败,倒退三十里,已成惊弓之鸟。
赵夫人听罢,欢喜万分,道:“如此说来,金陵无忧。”裴鲲摇头道:“闻金虎虽败,实力犹在,反之守备营损失殆尽,如若闻金虎再来,必然破城。”赵夫人大吃一惊,道:“那妾身夫君岂非性命不保。”常玄胤道:“夫人宽心,玄胤在此,断然保赵大人万全。”赵夫人道:“闻金虎大败,必然记恨夫君,若是破城,遂是要取夫君性命,裴大人,你的好计策!”常玄胤抓起银戭,道:“夫人莫急,我便就去取了闻金虎人头,交与夫人。”裴鲲拦住,道:“闻金虎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我今日看他统军,颇有章法,是个难得的将才,何况他并无杀心,处处留情,否则守备营早已全军覆没。”赵夫人问道:“若闻金虎再来,如何是好?”裴鲲道:“夫人暂且回去,明日自有退敌之策。”赵夫人此时亦是别无他法,只得道:“若我夫君性命不保,妾身做鬼亦是不会放过裴大人。”说完,赵夫人告辞离去。
送走赵夫人,裴鲲松了口气,将金陵琐事抛诸脑后,拉常玄胤坐下,招呼掌柜端来好酒。
多年不见,兄弟二人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裴鲲只是不住的打量常玄胤,嘴上笑意浓浓。常玄胤道:“师兄,你如何来的这里?”
说起这些年的过往,裴鲲自从流放中都以后,初时遭遇过几番暗算,有惊无险,近来几年倒是平静。常玄胤关入诏狱后,自然是险象环生,好在陆骏暗中保护,总算是熬了过来。
裴鲲听完,倒是有些惊讶,道:“想不到陆骏竟然是个君子。”常玄胤道:“陆大人仁义,若非当年之事,我们两府亦是不会弄成如今这步田地。”裴鲲道:“过去的事情莫要再提,如若你们不劫诏狱,二殿下恐怕已经糟了毒手。”
说遍过往,常玄胤饮尽酒坛子里的酒,开口道:“师兄,可有小弋的消息?”裴鲲摇头道:“已经多年没有音讯,辰剑曾去南疆寻过,一无所获。”常玄胤眼中一暗,道:“难道小弋已经...”裴鲲亦是担忧道:“小弋性格乖戾,只怕不会甘心,南疆凶险万分…哎!老师当年为何不阻拦陛下流放小弋,若是他老人家开口,陛下一定会从轻发落。”
常玄胤道:“待金陵事了,我便动身去找小弋,天涯海角,亦是要找他回来。”裴鲲意味深长的道:“可是金陵的事情,却不是我们想的那般简单。”常玄胤问道:“师兄有难处?”裴鲲道:“有人引我来金陵,却是至今不见露面,只怕这金陵的局势,有人刻意为之。”
常玄胤却无裴鲲那般多的城府,道:“既然玄胤到此,师兄便无需顾虑太多,闻金虎而已,明日他若再来,我一枪挑了他,只要我在,决不让松江兵马踏进金陵一步。”裴鲲笑道:“我担心的却不是闻金虎,而是这城中的人。”裴鲲将城中错综复杂的局势说给常玄胤,常玄胤才明白裴鲲为何要躲在红豆客栈。
裴鲲道:“钱塘张信,宛陵谢尹,还有没有露面的杜谦,这些人物皆是扬州域的翘楚,而柳家,谢家,古家,名门望族,势力庞大,比起镇守,更难对付。”提起古家,常玄胤想起了京城之时的告诫,问道:“这个古箫,果然如此难对付?”裴鲲将当日古箫在柳家酒楼大打出手的事情说与常玄胤,道:“古箫成名八年,未尝败绩,更何况古家龙威,本便是九州至上的绝学,古箫天资纵横,惊才绝艳,龙威已然大成,放眼金陵,无人是对手。”
十二行军官中,裴鲲善谋,常玄胤善战。常玄胤之善战,不仅仅是杀敌勇猛,更因他学得常家独门武功飞霜傲雪,天下一绝。当年开国大将常遇春,便是凭此绝学横行天下,打下了大明先锋官的威名。十二行军官中,常玄胤气吞山河,胸襟似海,独挑鞑靼四十四员猛将,传为美谈。
裴鲲劝诫常玄胤,怕的是他与古箫斗狠,两败俱伤。
常玄胤听得裴鲲所说,眼中果然一亮,道:“古箫如此惊艳,我定要会他一会。”裴鲲道:“局势动荡不安,暂且不需招惹他,更何况,城中还有高手!”提起江素白,裴鲲亦是一无所知。想想诸如鸿欢,方子恒这类人物亦是不知江素白,裴鲲一个困守中都五年的守灵人,岂会知晓。常玄胤笑着自语道:“金陵邑,真是藏龙卧虎。”裴鲲道:“强如陛下,亦是无奈北迁,金陵邑,来时容易,想走,却不简单。”
兄弟二人喝到天明,才双双睡去。
睡梦中,窦尊被人叫醒。
昨日厮杀一天,又夜袭闻金虎,窦尊早已疲惫不堪,回城后遂布置城防,睡下不过两个时辰。
猛的从床上坐起来,窦尊双眼通红,一手按住身旁的刀柄,问道:“何事?”
来人是扈璋,亦是一夜未睡。
扈璋道:“大哥,大事不妙。”
两人速速来到东门。只见城下,平添了两队人马,是京口,庐江两处守军,奉镇守令,来金陵救援。窦尊冷声道:“韩畴,韦庸人在何处?”扈璋道:“在南镇扶司。”窦尊道:“将二人拿来。”
扈璋领命离去,不多时,便赶了回来。原来韩畴韦庸连夜出了城,此时已在城外军中。
窦尊眉头一皱,道:“何人放出城?”扈璋道:“傅用。”窦尊低头不语,扈璋道:“只怕韩畴和韦庸亦是要联手攻城。”窦尊道:“将我的马牵出来。”
事到如今,守备营亦可征战的将士,不足五百人,窦冲重伤,只有曹蒙、扈璋尚在。此时再开城迎敌,无异于送命。
披挂整齐,窦尊刚要开城,常玄胤单枪匹马赶了过来,道:“窦将军,岂可不带小弟一程。”窦尊道:“只怕今番有死无生。”常玄胤哈哈一笑,道:“守备营不怕,我幽州府岂可惧哉!”窦尊点头道:“好,若是打赢此役,我与你痛饮一番。”
未等打开城门,扈璋大叫道:“大哥,赵大人已经出城了。”
窦尊吃了一惊,飞身上楼,顺着扈璋指着的方向望去,赵嗣臣独步在前,全无半点护卫。
窦尊骂道:“何人这般大胆,敢放他出城。”说着,窦尊亦是顾不得战马,跃出城门,快步追了上去。
扈璋担心窦尊安危,大叫道:“全军开城迎战。”这时常玄胤按住扈璋,道:“不可,弟兄们已经疲惫不堪,此时迎战,无异于送死。”扈璋道:“大哥在前,我守备营弟兄岂可龟缩城中。”常玄胤道:“你守住城,我去追他。”说罢,常玄胤拖着银戭,追了出去。扈璋看了看城下的守备营,大多负伤在身,开城迎战,能活下来的,微乎其微,何况守不住这道城墙,守备营将颜面扫地,再无威严。
思虑再三,扈璋大叫道:“全军上城楼,弓箭待命。”
窦尊追上赵嗣臣,一把抓住其衣襟,道:“赵嗣臣,你不要命了,回去。”赵嗣臣道:“窦将军,金陵由此大难,全因我而起,既然如此,便让我了结这场祸乱。”窦尊骂道:“我窦尊顶天立地,岂会看你送死,跟我回去。”赵嗣臣突然掏出匕首,抵在咽喉,道:“窦将军,你若不允,赵嗣臣顷刻死在你面前。”
赵嗣臣担心窦尊用强,只好以死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