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吕二人并不认得鸿欢,鸿欢自荐道:“在下鸿欢,见过两位公子。”水云漫鸿欢,二人皆曾听过,邀一同入席。
杜郸道:“你二人自金陵来?”鸿欢摇头道:“自钱塘而来。”杜郸点点头,道:“听闻水云小主与柳家三小姐交情匪浅,想来是真的。”鸿欢道:“水云漫开门做生意,来者皆是客,郸公子多虑。”
吕牧看了方子恒良久,终于开口道:“舅舅近来偶感不适,大宴之后,随我一同回去。”方子恒摇摇头道:“出来多日,公务积压如山,大宴之后,子恒便回金陵去了。”
方子恒性情虽然温和,却是倔强之辈,十年不曾回过姑苏,自小旗摸爬滚打至千户,至今锦衣卫之中不知他乃方家公子者大有人在。
吕牧欲再言几句,被杜郸按下,道:“柳家在姑苏重开南门镖局,对方家大打出手,伤了不少子弟。”方子恒道:“那日后便多劳四哥费心周旋。”吕牧道:“当年你因博弈大哥坠崖负气出走,如今博弈大哥死而复生,你还要在外漂泊到何时?”方子恒道:“查清当年之事,还博弈大哥一个公道。”
鸿欢见二人苦劝方子恒回家,插嘴道:“两位公子,方大人的性情,你二人比我熟知,解不开心结,他不会回去。”杜郸道:“鸿兄,我这位弟弟,就烦请你多多照料。”鸿欢点头,正欲同方子恒起身离去,路上一拨人马现身。
鸿欢与方子恒又坐回到位子上,杜郸张望着问道:“你们认得?”鸿欢笑道:“皆是金陵翻江倒海的人物,岂会不认得。”
窦尊一马当先,身后曹蒙、扈璋皆在,簇拥着镇守大人赵嗣臣夫妇二人车轿。
再后面,便是柳相南以及柳家镖师,常玄胤、裴鲲亦在其中。
听鸿欢讲罢,杜郸笑道:“好大阵仗,赵大人如今炙手可热,竟然有守备营开路,柳家压阵,幽州府亦是座上宾。”
突然,鸿欢指着常玄胤身边的女子道:“方大人,你可记得那女子?”方子恒端详片刻,恍然道:“竟然是她。”
苍头山小掌柜点绛唇,左右四顾,见到方子恒四人看向自己,低声与常玄胤说话,常玄胤闻之看将过来,招手示意,拨转马头,走向茶摊。
点绛唇见状,紧随其后,跟了出来。
二人在茶摊前下马,鸿欢起身介绍,提起点绛唇,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六人落座,吕牧见点绛唇古灵精怪,问道:“幽州府中何曾有这般灵巧的姑娘?”点绛唇红唇一抿,道:“小哥哥嘴巴真甜,眼光却是差了些,我岂会与幽州府为伍。”
赵夫人不放心将点绛唇留在金陵,便带在身边,只道是自己的远方侄女,不可泄露苍头山半句。
常玄胤不知方子恒与鸿欢当日身在蜃江,依旧道:“夫人家中侄女,来金陵探亲,一同出来游玩。”
鸿欢当日身在山中,看不真切,今日细细打量一番,道:“姑娘妆容,倒是苗家女子的打扮,听闻赵夫人出身北地,却是奇怪。”点绛唇眼珠一转,道:“初次相见,便盯着女儿家看,你这人好没礼貌。”鸿欢一愣,连声道歉:“在下失礼,姑娘莫怪。”
常玄胤将茶杯推给点绛唇,示意她不要说话,拱手对吕牧、杜郸二人道:“来扬州日久,不曾前去姑苏拜会,今日得见二位,倒是喜是一桩。”杜郸道:“小伯爷单枪匹马杀得闻金虎落荒而逃,扬州早已传遍,果然不亏幽州先锋官。”
寒暄几句,又有人现身,陆陆续续百余人不止,清一色的出家人,佛门到了。
吕牧问道:“表弟,可是白马寺的高僧?”方子恒点头道:“白马寺高僧智觉大师,古家大宴,竟然惊动了他!”鸿欢道:“洛阳大会在即,古家封山,今年的洛阳大会少不得一番恶斗,智觉老和尚来此,必然是有事要与古老商量。”
见众人如此凝重,点绛唇问道:“老和尚很厉害?”吕牧道:“白马寺主持智仁大师的师兄,智字辈资历最老的高僧。”
点绛唇听得云里雾里,索性扭过头不作理会。
智觉大师一行人,诸如峨眉、五台、长安、洛阳几十处名刹,百余名高僧齐聚广陵,实属罕见,引得无数人围观。
广陵镇守衙门知道其中厉害,不敢阻止,南门一时间水泄不通。
佛门中人并不急于离开,而是在城楼下打坐念佛,鸿欢皱眉道:“并非功课时辰,这是何故?”吕牧望了望远处,道:“想必是在等人。”常玄胤问道:“何人?”杜郸道:“佛门所等,自然是道门之人。”
天下大道,佛道并存千年,纷争不止,积怨愈来愈深。
宁钟离杀入洛水,便是佛道相争之缩影。
天下佛门出洛阳,白马寺九州第一名刹,德高望重,统领天下佛门,日益兴盛。
天台山自诩道门正宗,却敌不过九州后起之秀,道门兴衰,由此可见。
等待约一个时辰,三三两两道门之人来此,亦有龙虎、齐云等名山大派,智觉大师虽合十施礼,却不起身,可见并非所等之人。
点绛唇等的厌烦,叫嚷道:“还要等到何时?真是无趣。”常玄胤让摊主又泡了壶新茶,道:“低声些,此地高人无数,当心惹下祸事。”点绛唇眼睛一翻,趴在桌子上不肯再抬头。
又过半个时辰,终于,鸿欢开口道:“来了。”
此话一出,千万道目光尽数投向路的尽头,一高一矮,缓缓走来。
吕牧张望了一会,不禁道:“小儿?”
那矮小之人不及身旁人腰间,本以为是个侏儒,走到近前才发现原来乃是个道童。
三四岁模样,怪不得二人走的如此缓慢。
道童穿着略显宽大的道袍,提着衣角紧紧尾随,气喘吁吁,身旁的道士自顾走着,不肯帮扶。
约有半柱香的功夫,方才走到茶摊前,众人多不认得此人,却见到智觉大师睁开双眼,竟然站起了身来。
鸿欢博古通今,却亦是只能疑惑道:“楼观台?”
吕牧吃了一惊,道:“竟然是楼观台的道长!”杜郸摇了摇头,不甘道:“古老若是不封山,我等岂有出头之日。”
智觉大师走到二人身前,俯身笑道:“这是哪家的小娃娃,好生可爱。”小道童奶声奶气的道:“老和尚,你是哪个庙的,好没规矩,与人相问,岂可不先通名号。”
智觉大师微微一顿,笑意更浓,施礼道:“老衲白马寺智觉,敢问道长何处而来?”小道童走到智觉脚下,仰头道:“老和尚好没规矩,低眼看人。”
智觉大师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将道童抱在手中,正色道:“老和尚失礼,道长莫怪。”小道童抓着智觉得白胡子戏耍,智觉任由之,目光移到了一旁。
那道士身无旁物,唯独手中一把铁剑,眼中却是精芒充盈,看不出年纪。
鸿欢与方子恒看了一会,异口同声道:“高手。”
智觉道:“老衲已等候多时。”道士身形不动,开口道:“大师认得我?”智觉道:“不认得道长,却认得这把剑,道长师兄当年便是用此剑败了老衲的徒弟。”道童一听,道:“师伯废物,原来老和尚的徒弟更废物。”鸿欢终于笃定,道:“善恶古剑,楼观台掌门印长恨。”
楼观台,两千年前,道门老祖李聃结草为楼,开坛授课之所,道门从此而兴,教化九州生灵两千余载,底蕴之深,比起落没的天台山,更叫人崇敬。
道士道:“大师在此等我,有何见教?”智觉大师一指身后群僧,问道:“道长可知他们是何人?”道士瞟了一眼,道:“长安六宗!”智觉大师双手合十,道:“道长杀我佛门六宗掌门,老衲为众师弟来此,向道长讨个说法。”
道士噢了一声,再无言语。
佛门众僧观道士举止傲慢无礼,围涌上前,封住退路,大有合攻之势。
佛道适才见面,即剑拔弩张,其中恩怨不为外人所知。
点绛唇不满道:“老和尚恃强凌弱,算不上好人。”方子恒道:“佛门人多势众,却难讨得便宜。”
话落,道士双眼一瞪,周身惊现六道剑气,鸿欢大骇,与方子恒互视两眼,面色凝重。
见到道士剑气,佛门众僧不敢上前,智觉大师称赞道:“想不到长生掌门已经练到无剑之境,老衲惭愧!”道士道:“当年贫道年少无知,出手不知轻重,伤了六位大师性命,追悔不已,奈何广陵一行,尚有要事,还请大师放行,日后自会前去白马寺登门谢罪。”智觉大师道:“道长种因得果,逃得过今日,逃不得今生。”道士了当问道:“大师意欲如何?”
智觉大师道:“还请道长随我回白马寺,佛法无边,不出十载,定可洗去一身恶业。”道士道:“若是贫道不从,该当如何?”智觉大师唱了句佛号,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却亦是要降魔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