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头山的遭遇,裴鲲一一讲过,快活三与金浮图两大掌柜,乐和记忆犹新,对于这个小掌柜点绛唇,却是三言两语一带而过,记不真切。
一旁常玄胤凑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乐和方才道:“既然裴大人与小掌柜有约定,本帅绝然不会食言。”话落,窦尊却道:“元帅,苍头山为非作歹,不可轻易放过。”乐和道:“裴大人有言在先,不可失信于人。”窦尊道:“裴鲲非守备营之人,算不得守备营的许诺。”乐和哼了一声,道:“莫非本帅的话,将军亦是要反驳。”窦尊道:“元帅,并非窦尊与你作对,只是不能教弟兄们寒心。”
乐和声音陡然转冷,道:“如你所说,今日定要杀她不可?”窦尊道:“不杀不足以告慰弟兄们在天之灵。”乐和道:“将军莫非忘记当年乌程惨胜?”
乌程一战,守备营损兵折将,南征从此作罢,此乃窦尊心结,故此方才对南域山匪恨之入骨。
窦尊道:“元帅此话是何意?如若元帅欲再度南征,窦尊甘为马前卒。”
二人剑拔弩张,赵夫人开口道:“元帅,将军,还请听妾身一言。”
二人同时看向赵夫人,赵夫人道:“杀她不过逞一时之快,将她留在金陵,苍头山必然有所忌惮,南域之中亦会对苍头山有所戒备,如此方才是上上之策。”裴鲲点头道:“夫人所言甚是,苍头山若是在南域犯下众怒,必然倒向金陵,南北夹击之下,南域可图。”窦尊疑问道:“南域山匪之中不乏谋略之人,岂会不知这等把戏,更何况苍头山不过蜃江小小一处山门,比之十大掌柜差之千里,有何本事与我南北呼应。”
柳相南道:“裴大人所言不虚,金银山二掌柜耿大义,已死在蜃江。”
耿大义的名号窦尊有所耳闻,乌程亦是曾有过交手,身死蜃江倒是另窦尊有些惊讶。
柳相南接着道:“这满车人头皆是南域之中与苍头山作对的山门,告慰众将士在天之灵,恰到好处,将军,万不可意气用事。”窦尊寻思一番,道:“裴大人,南域山匪阴险狡诈,你好自为之。”说罢,与窦冲带人退走。
窦尊退走,众人重新入正堂坐定。常玄胤了当问道:“小掌柜,其余掌柜可在金陵?”
如此多的车马,点绛唇断然不会一人前来,金浮图,快活三可在金陵,众人一无所知,对于苍头山,裴鲲心中隐隐不安。
点绛唇笑道:“我独自偷跑出来,阿哥不知我人在金陵。”裴鲲暗自思量点绛唇的来意,赵夫人道:“你独自跑出来,你家阿哥寻不见你,岂不是要心急?”点绛唇道:“他早已不在苍头山,如何会有心思管束我。”柳相南道:“那金掌柜亦是管不得你?”点绛唇眼珠一转,道:“你们莫要套我的话,想知道何事问我便是,拐弯抹角的说话,反倒累人。”柳相南道:“小掌柜,我们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并无恶意。”
点绛唇道:“那些愣头兵杀不得我,能杀我的,只有这位心机缜密的裴大人。”裴鲲呵呵笑道:“小掌柜真会说笑,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你?”点绛唇道:“我是坏人,裴大人是好人,好人自然要杀坏人,用你们正道中人的话说,乃是除魔卫道,可对?”常玄胤道:“快活掌柜行事凶残,师兄不过是奉劝他收敛秉性。”点绛唇道:“小伯爷,听闻你们幽州府的李孑弋千里奔袭鞑靼王庭,屠十万之众,比起这等凶悍之人,我家阿哥亦是自愧不如。”常玄胤道:“鞑靼不灭,外幽不宁,死在鞑靼屠刀之下的九州百姓,何止十万之数。”
点绛唇呵呵笑道:“在小伯爷眼中,早已认定苍头山便是坏人,如若不是担忧我阿哥,只怕此时我已横尸堂下。”常玄胤摇头道:“大丈夫言出必行,你如约前来,我自然不会教你少一根头发,与快活掌柜无关,明日我亲自送你回苍头山。”点绛唇道:“好不容易跑出来,岂会轻易回去,玩上几天才好。”
裴鲲猜不透点绛唇来意,赵夫人遂道:“既然如此,你便随我回府住下,在我府上,窦将军不会寻你麻烦。”
点绛唇一口答应,闲话几句,几人纷纷告辞离去,赵夫人自带点绛唇回府。
裴鲲与常玄胤回到红豆客栈,正撞见乐和与掌柜坐在一处,颇感意外。
乐和见二人回来,便起身告辞,临别前,对兄弟二人道:“苍头山的那个小丫头,还需盯防。”
乐和离去,掌柜招呼二人坐到面前,道:“苍头山的山匪果然猖狂,竟然敢找上门来。”常玄胤道:“前辈对苍头山,亦是有兴趣?”掌柜道:“南域之中多有前朝遗臣,那耿栋梁在扬州府中算得上一号人物,却会在蜃江栽了跟头,苍头山不简单。”常玄胤道:“苍头山大掌柜是位辽王府将官,或许与前辈亦是曾相识。”掌柜摇头道:“辽王帐下兵马,遗留者少之又少,是否当真是龙城旧人,还很难说。”
常玄胤道:“看大掌柜行事,倒是有些前朝之风,日后有机会,您二位见上一面便知。”掌柜见裴鲲一语不发,料知心中有事,问道:“你又为何事在此苦思?”裴鲲道:“前辈,乐帅与太傅,可是有嫌隙?”
乐和回金陵,不曾去祭拜朱能灵位,裴鲲便有所察觉,今日窦尊与乐和公然对峙,才使得裴鲲有此一问。
掌柜在二人面前倒上两杯酒,道:“此事,还是要从当年的冀州大战说起。”
当年冀州第一战,扬州府一战破敌千里,冀州大半沦入扬州府之手,李景隆兵锋直抵北平城下。危急关头,燕王借得宁王兵马,勉强守住冀北一带,后因李景隆被劫去粮道,不得已退走。
数月之后,李景隆又起十万精兵北上。
偏偏在此时,朱允炆听信黄子澄进言,将上官怀海软禁在紫金山下,裁撤义护营,又逼死谷王朱橞。闻之朱橞身死,上官怀海怒不可遏,闯回并州,召集义护营兵马,援救燕王。
此后三场冀州大战,实乃李景隆与朱棣和上官怀海之间的较量。金陵沦陷,上官怀海失踪,义护营群龙无首,朱棣便从燕王府剥离出一支精锐,统率义护营。
而今的守备营实则乃燕王府与义护营两派人马。
朱能燕王府出身,行事难免偏颇,义护营众将本藐视燕王府,得知朱能屠城三日,更是心怀恨意。
永乐二年,五位义护营大将军前立誓,为金陵报仇,率军攻城。
上官义护威震天下,朱能四战不胜,金陵危矣。
幸得杜谦调集九府人马赶赴金陵,里应外合,终将叛军剿灭,五位义护营大将及麾下将士尽数战死,不曾投降一人。
常玄胤摇头道:“血性男儿,本应开疆扩土,戍边卫国,却死在自己人手里,怪不得立朝之初,鞑靼如此猖狂。”
金陵暴乱,远在南疆征战的乐和火速率军东撤金陵,欲报此仇,终因皇命难为,只得作罢。
为安抚乐和一班义护营将士,朱棣下令撤销燕王府,在金陵开成国公府,朱能任府主,料理扬州政务。扬州府倾覆,另开守备营,乐和任守备营大元帅,统领义护营和燕王府人马。
二十年来,朱能与乐和争执不休,当年窦尊南征,便是不顾乐和百般阻挠,仅率本部三万人马出征,对抗十万山匪,险些酿成悲剧。
常玄胤道:“如此说来,守备营亦是一盘散沙。”掌柜道:“守备营是义护营与燕王府之争,亦是南人与北人之争。”
乐和出身乌程乐家,因追随上官怀海,方才入了义护营。朱能出身冀州,为守护南国半壁江山,终魂归金陵,二人的恩怨,但愿可从此消散。
扬州六大名门,唯独这乌程乐家不曾露面,裴鲲颇为奇怪,问道:“前辈,扬州六大名门,乐家为何行事如此低调?”掌柜道:“乐家满门忠烈,守护天下,岂会如那些凡夫俗子一般,争名夺利。”
裴鲲见掌柜有些不满,索性闭口不语。
常玄胤道:“如今乐家尚有多少子弟在军中?”掌柜道:“乐家祖训,男儿十二从军,当年的大战,乐家子弟死伤太多,而今人丁凋零,从军者不足三十人,大多在守备营任职。”
这掌柜精通阵法,对扬州又是了如指掌,竟然甘愿在这红豆客栈做一个客栈掌柜,想必亦是有过非同寻常的境遇,才如此心灰意冷。
裴鲲饮下杯中酒,便告辞离开,掌柜对常玄胤道:“你这位师兄心事太重,很难活的开心。”
常玄胤为掌柜斟满酒杯,笑道:“前辈莫要怪他,晚辈陪你饮酒便是。”一老一少在这冷冷清清的客栈中,推杯换盏,饮的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