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到客栈住下,自有人来拜会赵王,杨寓一律谢绝回去,不准有人打扰。
用过晚饭,朱高燧来到朱鹏房间,见小鱼正在为朱鹏诊脉,示意二人不用多礼,坐下道:“伤的可严重?”
上官怀海只是将朱鹏震飞,并未伤他根本,仅是一些皮外伤而已。
朱高燧笑道:“你真是莽撞无知,若非匡世王留手,我们只能为你收尸。”朱鹏道:“殿下,我只是气不过他贪图荣华,还辱蔑太傅。”朱高燧摇头道:“匡世王盖世英雄,岂会贪恋荣华,他不救张信,必然有他的苦衷,不可再对他不敬。”小鱼不满道:“老混蛋卑鄙龌龊,殿下你一路上尽心尽力,却无一丝谢意,真是可耻可恶。”朱高燧制止道:“小鱼,你不肯胡乱说,匡世王已经为你求得公主之位,如今你乃我大明忠显公主,不可有失身份。”
自当日上官怀海将小鱼带走之后,便进宫要求朱棣封小鱼公主之位。
对上官怀海朱棣可谓有求必应,还特命徐皇后认小鱼为义女,徐皇后知道小鱼身世之后十分同情,只是上官怀海不准小鱼出府,故此未曾一见。
朱高燧时常入宫请安,从徐皇后口中得知此事,一路上尽心安排,亦是徐皇后嘱咐,莫要教小鱼吃苦。小鱼听得将信将疑,道:“我当真是忠显公的女儿?”朱高燧点头道:“你的身世父皇本便知道,太师不想你沾惹世俗,才将你始终留在身边。”
小鱼沉思一会,问道:“那我娘可在人世?”朱高燧摇头道:“此事你还是自己去问匡世王为好,我方才见他独自一人在后园饮酒,你去陪陪他,我们亦是要先走一步。”
深更半夜,朱高燧要去何处?
原来朱高燧知道上官怀海不喜人多嘈杂,此去广陵还有千里之遥,一路同行多有不妥,便要连夜赶去下一处安排,免得叨扰上官怀海清净。
小鱼挽留不住,只好道:“殿下,忠显公...我爹的墓碑杂草丛生,你可否...”朱高燧摸了摸小鱼的脑袋,道:“皇妹放心,我早已安排妥当,日后自会有人按时打扫。”小鱼谢过朱高燧,送一行人离去。
送走朱高燧,小鱼在后园徘徊良久却不敢上前。
上官怀海早已察觉她在此,见她模样便知有话要问,叫道:“站在那里作甚?过来!”
小鱼一改往日的蛮横,乖巧的坐在上官怀海对面,努力想挤出一丝笑容。
上官怀海咽下一口酒,道:“笑不出来便不要笑,比哭还难看。”小鱼扬起手便要打,察觉不妥,便又放了下来。
上官怀海问道:“朱高燧这小子还算识相,不用我去赶他。”小鱼再压制不住,道:“老混...匡世王,赵王殿下对你毕恭毕敬,你还这么说他,太没风度。”上官怀海思索了一下,道:“风度是南人的玩意,我们北地之人受不得那些。”小鱼鄙视道:“亏你还是与剑神比肩的七友,粗鲁不堪。”
上官怀海随口道:“楚天阔风华绝代不假,饮酒却要每每输给我,算不得真汉子。”小鱼故意问道:“你与剑神,谁人更厉害?”上官怀海顿了顿,道:“楚天阔只会舞弄那把剑而已,放下剑,十个楚天阔亦不是我对手。”小鱼嗤之以鼻,道:“楚天阔名为剑神,放下剑与你比,能说出如此话来,真可谓恬不知耻。”
上官怀海轻咳一声,问道:“你来找我有事?”小鱼想起心中之事,正色道:“义...义...匡世王,我想问你,我娘尚在人间否?”
张玉之妻王夫人,与徐皇后情同姐妹,因此徐皇后才会答应收小鱼为义女。
当年得知张玉战死,王夫人以身殉节,自刎在了张玉灵前。
小鱼听罢,黯伤道:“我却才有了娘,她便死了,如此同没有有何两样?”上官怀海道:“幽冀之地民风彪悍,性如烈火,皆是真性情之人,你娘与你爹一世夫妻,生则同榻,死则同穴,你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轻生重义,乃前朝之风。
剑神陨落,扬州风流人物自尽者不计其数;离焉笑陨落,无数龙城男儿杀身护灵。
小鱼虽为女儿身,自幼与幽州诸子长大,深受前朝之风影响,此时哀伤,不过是渴望父母之爱而已。
上官怀海道:“曦儿,你放心,为父已为你讨来公主之位,从今以后,你便是大明忠显公主,我上官怀海的女儿,再无人敢欺负你。”
小鱼一语未发,只是低着头哽咽,渐渐转化为抽泣,上官怀海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丝的不忍,最终没有说话。
广陵城,坐拥邗沟,乃九州漕运命脉所在,曾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地,底蕴浓厚。
广陵北望中原,南俯扬州,商贾来往必经之路,又有古家坐镇,使得广陵城虽属扬州,却又自成一州,地位超然,羡煞世人。
古家封山退隐的消息此时已经传遍九州,各路豪杰纷纷涌入广陵观礼,古家将整座广陵城的客栈全部包下,又有镇守衙门帮衬,一切有条不紊。
卞锷在广陵日久,对于古家封山退隐,多有不解。
纵然扬州屡有骚动,亦是绝难动摇古家根基,更何况古箫的秉性,亦非知难而退之辈,何至于此,古千秋闭口不谈,问及古箫,只是摇头不知。
自从封山消息传出,古箫常常独自游走在广陵城大街小巷,深夜里坐在树下沉思。卞锷心中清楚古箫困顿,正是志在四方的年纪,却要从此在这陈旧的古家大宅终老一生,心中必然万般惆怅。
喧闹的广陵街头,酒肆林立,古箫正与卞锷在此对饮。
突然一匹受惊的烈马奔入闹市,横冲直撞,惊得百姓四散奔走,避之不及。
古箫饮尽杯中酒,纵身跃出窗棂,跳上马背,勒紧缰绳,眼中精光一闪,烈马大骇,乖顺的安静了下来。
四周百姓摆手称赞,古箫示意将马迁走,转身又回到了座位上。
卞锷笑道:“封山退隐,不知日后还有谁能守护广陵?”古箫竟是无力道:“古家护得广陵一时,护不得广陵一世。”卞锷道:“此话却不似大公子说的出。”古箫道:“封山之后,九州再无大公子之名。”卞锷道:“大公子甘心从此归隐铜山?”古箫道:“古家隐世千年,本不该为世人所知,醉心武学,才是古家人的毕生所求。”
卞锷道:“古家封山,广陵必乱。”
广陵南北对冲所在,鱼龙混杂,又有漕运丰利,北地诸雄虎视眈眈,南国豪强垂涎三尺,历来纷争不断。
古家名噪九州,天下人忌于古家强横不敢在广陵滋事,蛰伏待机四十年,为的,便是等到这一天。
古家封山退隐,或许便是不愿再立于风口浪尖,众矢之的。
古箫不发一语,二人长坐酒肆之中,各怀心事。
孤山别苑,欧老先生在李三与琴难测的悉心照料下,伤势渐好。
苏岫不喜人多,将柳家奴婢皆喝退出孤山,偌大的别苑,便只有四人。
琴难测料理三餐日常,李三依旧挑水劈柴,打扫庭院,四人过得平静祥和。
小主独自乘舟来到孤山前,正见李三在门前修理桌椅,带着一顶草帽,粗布麻衣,袖子挽起三分,毛巾披在肩头,不时用来擦汗。
小主不急于上前,靠在树下,便这么不远不近的看着。
二人分开两边,一语不发。
亦不知过了多久,小主站的累了,终于走到李三身前。
李三不曾抬头,只是道:“既然来了,为何要站在那里?”小主道:“我在想,究竟哪一个才是你?”李三道:“说的哪般胡话!我人在此地,自然是真的。”小主道:“那你人在蜃江时,便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快活三?”
李三将修好的椅子拉到小主身后,将她按了上去,不住的点头道:“不枉我费心费力,总算还可以用。”
小主舒服地靠在椅背上,问道:“你来扬州,所为何事?”李三坐到小主对面,道:“你来找我,为的便是问我此事?”
小主温声道:“我是在想当日是否真的该杀了你。”李三张开双臂,道:“我人在此处,你若想取我性命,大可拿去。”
眉宇间夹杂的自大与狂妄,与快活三如出一辙,小主动了动手指,最终还是不曾出手。
李三呵呵笑道:“早便与你说过,你杀不得我。”
小主问道:“王靖亦是死在你手中?”李三点头道:“王靖飞扬跋扈,仇家满天下,必死无疑,我只是早些送他上路。”小主哼了一声,道:“王靖松江豪杰,抗倭保民,纵是他行事嚣张,教训一番便可,你擅杀我扬州儿郎,才是该死。”
李三眉头微微一皱,低声道:“你又非古家人,为何要理会这等闲事。”
金陵罹难,扬州守护剑神陨落,北地诸雄蜂拥而至,在扬州肆意妄为,涂炭生灵。幸有古千秋力挽狂澜,还扬州清平。
此后二十年间,古家子弟兢兢业业把守扬州门户,使得北地人氏只能望洋兴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