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森的冬夜里,狼嗥声仿佛更加近了。
张望、朱虞、蔡方三人面色凝重地围坐在火盆旁,他们之前的计划因为这一噩耗般的军情而被全盘打乱,不得不重新估量形势。
张望第一个开口:“我觉得不可能,前关怎么可能短短两个时辰就被攻下?辫贼有攻城器?”
“会不会是从党夏人那里……”
“不管有没有,前关都有时间点燃红色烽火。可这不声不响就被攻占了?”
“难道是假情报?”
蔡方摇摇头,双手虚按道:“先别争了,想一想,如果这个情报是假的,那么为什么敌人能欺骗探马?”
一阵沉默。
蔡方继续说:“所以很大可能是真的。”
两人无力地点头。
“如果是真的,那么当下我们要做的就是两件事,第一,尽快通知雁门关和卢、左两位统领,前关已失。”
“没错!”
“第二,尽快摸清前关敌情,有多少人,攻关手段是什么。”
“蔡统领的意思是……”
“没错,我们连夜拔营前进,”蔡方捻须道,“朱统领的镇武营在最前,我的定武营居中,张统领的襄武营在斜后接应,我们三营保持二里地的距离,以左斜阵形逼近前关。”
“为什么是左斜阵?”
“卢统领的雄武营在右,他用兵沉稳有谋,可能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如果他能向中包抄,说不定会有斩获,我们左斜阵就是为了策应他。”
“好!”
“另外,你们尽快派出两支小队联络卢雄和左茂庭,让他们朝我们靠拢!”
大军连夜拔营,虽然前关丢失的消息已经传遍军中,但是军心并没有多大动摇,因为白天的大胜让众军坚定地认为辫奴不堪一击,前关丢失只是中央军那帮饭桶太窝囊了而已。
天亮后,朱虞率领的镇武营首先看到了前关的城墙。
关墙上已经不见了成朝军旗,取而代之的是象征草原部落的五色马尾大纛。
“五色纛!”朱虞瞳孔收缩了一下,他身旁的副官薛霸也兴奋地低声道:“是辫奴大汗的旗帜!”
朱虞转身四望,关旁的山坡上白雪皑皑,不像有伏兵的样子。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镇武营虽然只有四千步卒,但战力强悍装备精良,又挟昨日大胜之威,而前关昨天晚上刚刚易手,此时关内的辫奴军一定人疲马乏。
此时攻关,必是大功!
如果能擒获辫奴大汗,那更是一锤定音,说不定此后的功绩能比肩开国大将陈梧、郝志安。
武人天生的冒险之血此刻在朱虞身内急速流淌。他很快便打定了主意。
“传令!全军休整一刻,准备夺回前关!另外派人传话给蔡统领,让他和襄武营准备接应。”
“什么!”蔡方接到朱虞报信后,大惊失色,“他为何要率先攻打前关?”
报信的军士垂头不语。
蔡方道:“你快回去告诉朱统领,现在敌人动向还不清楚。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进攻前夕,朱虞披挂整齐,对信使带来的传话不屑一顾:“哼,为将者当审时度势,随机应变,现在前关新易,正是夺回的最佳时机,蔡统领太过谨慎了!”
镇武营中军,还是按时擂响了进攻鼓,两股各百余人的成军士兵从两侧开始上山,他们是精锐弓弩手,背着大弓硬弩,每人携带五六个箭囊,准备占领制高点。
关墙上的辫奴士兵似乎不多,只有稀疏的羽箭射下,这些箭的准头不错,但是力道不足,几乎没有对成军造成任何伤害。
很快,成军弓弩队占领了山坡上的两个高处,开始举弓架弩对准城垛,和辫奴守城士兵开始对射,成军在器械上占压倒性优势,在接连射死数十名辫奴弓手后,终于压得敌人不再露头。
“开始攻城!”攻击鼓声转密,镇武营中军开始朝着城门移动,到了墙角下时,便有数不清的飞钩甩上城墙,钩住垛口后,成军的数十名先锋勇士便开始沿着绳子向上攀城。
一切都非常顺利。
“朱统领!”南边数骑踏着晨光赶来,领头的赫然是定武营统领蔡方。
“蔡统领。”朱虞施施然地迎上,得意地指着不远处的前关,辫奴人好像放弃了抵抗,成军已经登上城头。
“这……”蔡方眼见攻关顺利,一时语塞。
城门被打开了,这时,前关内突然冲起黑烟。
“不好!辫贼要烧粮草辎重撤退!”朱虞大吼:“全军冲进去杀辫狗啊!”
蔡方隐隐约约觉得不对,一把拉住朱虞道:“朱统领!你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朱虞示意薛霸继续带兵向前,然后转头冷笑道:“我觉得老蔡你不对劲。”
蔡方闻言,又惊又怒道:“此话怎讲?”,还不待朱虞回答,他便看到城头的五色纛被成军欢呼着放倒,瞬间明白过来,不过这次蔡方反而冷静下来,苦劝道:“朱统领,辫奴此次大举南下,怎会如此易与?况且如果战力果真赢弱,有怎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夺占前关呢?”
可是朱虞并没有听,只是昂着头以胜利者的姿态径直朝前关走去。
蔡方不得已,只好打马回营,只留下一骑哨探情况。
朱虞进了关,吩咐众军火速抢占北门,大喊:“快!别让辫狗汗王跑了!”
忽然,北边关墙上传来一阵豪爽的大笑,朱虞心头一震,循声望去,只见不知何时三面城墙上尽是张弓搭箭的辫奴人,北墙城门上人群众星捧月地簇拥着一个人,那人正是笑声的源头。
“我不会跑,该跑的是你。”那人不无生硬地用汉语说。
朱虞大喝:“盾阵!弓弩手!”训练有素的成军立即团成几个圆阵,盾手在外,长枪弓弩在内。
辫奴却没有放箭,而是开始投放原先储存在城墙上的一根根滚木。
“快,退到关城中间去!”朱虞下令。
“不好,是火油!”有人闻到滚木上刺鼻的气味,大声叫喊。
“向南门撤退!不要乱!”朱虞大喝。盾阵护卫着他开始慢慢朝南门移动。
“乌尔图索罗科!(辫奴语:点火!)”墙上有人下令。
一支支火把投入满是浇了火油的关内,迅速燃起了冲天大火,不少圆木还在到处滚动,引燃了更多的粮仓、营房和守城器械。
雁门成军从来没在自己的关城内面对熊熊大火的灼烤,盾阵开始混乱,大批士兵被烟熏得睁不开眼,被火烤得皮开肉绽,神志渐渐不清,在对生的渴求和对被活活烧死熏死的恐惧的双重夹击下,严格的军纪束缚开始受到无情冲击。
“不要乱!咳咳!保持……咳……咳……阵形!”朱虞努力维持着指挥。
这时,位于西侧的军械库里的桐油引发了爆燃,关内火势骤然加大,温度急剧升高,终于处在盾阵最边缘的士兵崩溃了,他们大吼着开始往阵中挤,曲长队长们挥刀斩杀了几人,但这个趋势开始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士兵抛下兵器,开始慌不择路地逃生,一心想逃出这个浓烟和火焰的地狱。这些人的举动像病毒一样迅速传遍全营,很快整个盾阵完全混乱,所有人都在逃命。
朱虞发现无法阻止军队崩溃,也只得被众人裹挟着往南跑。当溃军跑到只有一丈三尺宽的城门时,悲惨的事情发生了,三千多人的巨大合力使得城门处发生了惨烈的踩踏,不断有人被同僚挤倒踩死,这些人的挣扎和呼喊加剧了后面人群的恐惧,在唯一的活命之路刺激下,有的士兵甚至挥刀砍向昔日的同袍。
辫奴图烈汗在城头看着这地狱般的景象,眼里满是震撼之色。片刻后,他转头对身旁一名汉族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赞叹道:“军师真是神算,先前派人诈开前关,飞速夺城,现在又利用前关的烟火诱敌入城,火攻败敌!咱们辫族人从来没这样打过仗!”
中年文士退了一步,微微欠身,面无表情地说:“大汗谬赞。”
朱虞仗着自己一柄快刀,连杀多人才逃出城来,他喘着粗气,回望城中的自相残杀之景,想起不久前自己的踌躇满志,朱虞心中又是惊惧又是悔恨,只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镇武营经此一战,折损两千余人,更可怕的是,剩下的兵将已经惶惶如丧家之犬,变得毫无斗志,他们刚出烈火地狱中逃出,又要面对新一轮的折磨。
一名瘦高精悍的辫奴骑士,脸上用油彩涂着鬼面图案,领着近万名雄壮的辫奴骑兵,如恶鬼般出现在他们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