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小妹买完东西,经过老板身前时娇嗔地小声说,“大水哥,我晓得分寸,我睡觉哈”。
年轻的餐馆老板,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后院,这才放下心来。
一支烟递到面前,老板抬头,微微一惊,好巧不巧的,面前竟然是天天来拐傻子的那两个中年男女。想想他们不可能听到刚才自己和小妹的话,老板接过烟来,作出憨厚表情寒喧两句。
“小伙子,那边那个,啥时候来的?”中年女人问道。
来了来了,又要拐人了,谁会白养傻子,这些人把傻子装上车拉走肯定没好事,老板心里嘀咕,却不敢不回答,怕惹地头蛇有麻烦,只好含糊其辞道,“来好久了,没太注意”。
中年男人盯着詹晨看了一会,慢慢走过去,将半碗吃剩的凉皮倒在詹晨面前的地上,然后侧身走开,用眼角余光观察他。
詹晨保持着痴傻表情,僵硬地将坐姿改为站立,驼背弯腰地走到不远处,将地上的凉皮和土一起抓起来,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中年男女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女的走过去,“傻子,喝水不?”,詹晨流着口水点头,盯着她手里的那瓶水。
“要喝水就跟我走”,詹晨慢慢伸手要水,那女人扭身向停车场走去,詹晨用僵硬的姿势跟着她。
火车南站停车场,小陈坐在白色长城皮卡车里,观察着十几个车位外的绿色面包车,看着詹晨被带进车内。
一个多小时后,砖厂男女帮一个民工模样的年轻人提着行李箱进入绿色面包车。时间快到零点,再无火车进站,绿色面包车发动后驶离停车场。小陈等了一会,也发动长城皮卡,离开停车场,向沙纳斯县城驶去。
深夜2点多,沙纳斯县池东地乡硫沟湾村外的大片农田笼罩在漆黑夜幕中,东山砖厂的灯光在夜幕中十分显眼,亮着灯的是四间连成一排的红砖平房,詹晨与年轻民工被带进中间的平房中。
平房不到9平米,架着10块相连的铺板,铺板上铺着简陋的草席,堆着脏臭的被子。铺板靠墙处空着两块,其他铺板睡着几个满身泥土的人,见两人进来,麻木地看看,一言不发。
中年男人指指两块空铺板,又指指年轻民工和詹晨说,“你们快睡觉,不许说话,6点半起床干活”。
“哎,刚才那位大姐不是说请我吃晚饭,还说两人住一间房”,年轻民工抗议道。
中年男人慢慢走近他,一把将他推倒在铺板上,又狠狠踹一脚,“叫你别说话,再说话打死你,快点睡觉,6点半起来干活!不许关灯!”
年轻民工不再争辩,沉默地躺着,詹晨也慢慢躺到另一张铺板上,中年男人环视屋内,转身走出平房,让房门保持半开。房门没有安装锁扣,以便随时查看房中动静。
顶着刺眼的白炽灯泡,枕着木刺毛糙的硬铺板,又累又饿的詹晨睡着了。
早晨6点半,天色蒙蒙亮,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到墙上弹回去,中年男人闯进屋里,一边吆喝着“起床干活”,一边用三角皮带抽打起身慢的工人。詹晨被抽了两皮带,右臂肿起一条红印子。
30多名满身泥土的工人,被从四间平房里驱赶出来,他们有老有少,其中大部分人表情痴傻、动作迟缓,其余看着正常的工人也神情麻木。
工人们在砖厂深处的黄土坡下站成一排挥着砍土曼挖土,包括中年男人在内的四名打手转悠着吆喝催促,挖土少的不时被他们用三角皮带抽打。
詹晨也在挖土,眼角余光瞟到左侧是个面带稚气的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身形单薄,力气小动作慢,被抽了好几皮带,一边挖土一边低声抽泣。
一直劳作到10点半,精疲力尽挥不动工具,打手带着工人们来到砖厂大门不远处的平房前。一间屋子门口摆着一张桌子,桌子旁边是土灶和大锅,一名系着油腻围裙的胖厨师站在锅边。工人们拖着疲惫步伐,排队上前领饭。
“李叔,李叔”,在詹晨左侧挖土的少年突然冲出队伍,大喊着跑向胖厨师。
一个打手伸脚一绊,少年重重摔倒在地,磕破了鼻子,血流满面,一边继续喊着“李叔”,一边哭泣着慢慢站起来。
胖厨师看了那打手一眼,走过去扶起少年,把他带到队伍最前面,从围裙兜里摸出一张黑乎乎的软纸,帮少年擦干鼻血,又拿起桌上的塑料碗,给他舀了一碗白水煮面条,多放了几根咸菜,让他蹲一边去吃。
给工人们打完饭,胖厨师在绊倒少年的打手旁边蹲下,卷一支莫合烟递过去,“兄弟,那小傻子是我一个村的邻居,以后别整他了,闲了我给你倒饬两个细菜吃”。
詹晨学着别人,也端了一碗白水煮面条加咸菜,故意喝汤很大声。他装作无意地蹲在离胖厨师较近的地方,凝神听他跟打手说话。
“不就是一个小傻子,你上次叫牛哥放他走,都挨揍了,现在还不死心”,打手猛吸一口莫合烟卷,对胖厨师说道。
胖厨师左右看看,见离自己最近的只有个大傻子,不用担心有人听见,便压低声音,“那小傻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时候并不傻,聪明着呢,白白胖胖可招人疼了,哎,命苦啊,不放他走,迟早累死在砖厂,他只有16岁啊”。
“他爹妈呢?小时候不傻?现在怎么傻了?”打手的莫合烟卷迅速变成一截灰烬,向胖厨师伸手要第二支。
“去年夏天,这孩子初中毕业,县文工团见他歌唱得好,要招他去学唱歌,还能帮他在县城联系学校上高中,他爹妈送他去县城,烧包的叫了个出租车,那车开太快,快到县城时与拉水泥的大车撞了,他爹妈当场全死了,就留下他受了点伤,但这孩子从那就疯了,哭哭笑笑的听不懂说话,变成了傻子”,胖厨师叹息道。
“老李你是旱石子滩乡的吧,红台子村的?离这100多里地,这小傻子怎么跑这么远”,打手吸完第二支莫合烟卷,又伸手。
胖厨师心疼地摸出烟丝给打手卷着第三支,看一眼远处的少年,“他大伯太狠心了,为了霸占他家房子,叫自己几个儿子每天去他家打他,小傻子一开始怎么都不离开家,惨叫声半个村子都听得到,我去劝过,他大伯说家务事,自己兄弟打架,外人甭管闲事”,胖厨师深深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