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礼看着打开门的幼歌,她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衬托的她脖颈愈发修长,脸色也也愈发苍白。
她有一双和他的眼睛形状完全一样的眼睛,这是介于丹凤眼和杏仁眼之间的眼型,比丹凤眼略宽,也没有杏仁眼那么圆,眼尾略高于眼角,第一眼看上去的时候并不显得惊艳,却相当耐看。
媒体这么评价他的眼睛:当它定定的瞅着某一处时,会让人觉得眉目含情,而当它弯起来的时候,又让人觉得可亲可爱,略带一点孩子气的憨厚。
而此时幼歌的眼睛,仿佛被她通身的沉静气息所染,侵染上了一层冷漠和疏离。
她的嘴唇形状很像他的前妻,都是看着很温柔,却又无端的让人感觉到主人的倔强。
鼻子是略带一点肉肉的秀气,稍微柔和了面部的冰冷。
陈礼看着眼前比照片中瘦很多的幼歌,看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肩膀,他抬起双臂,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却被她默默躲开了。
看着那墨镜下陌生而熟悉的脸庞,幼歌恍惚了一下,才从脑海深处扒出他的身份:她生物学上的父亲,陈礼或者叫陈柏礼。
幼歌查了姥爷告诉她的,据说是父亲给她抚养费的那个户头。
按时间来看,幼歌1岁5个月的时候那个户头里开始按月存入资金,刚开始每月只有少少的几十块,每个月的金额不等,最少的时候只有28元。
到幼歌5岁的时候,好像情况一下好转了,这个户头开始每月固定的存入1000元。幼歌看过姥姥的账本,那时候作为中学老师的姥爷每月的工资才600多元。
到幼歌8岁的时候,这个户头不再按月存入,开始按年存入,1年10万。
幼歌17岁开始读大学的时候,这个户头开始每年存入100万。而打账的日期无一例外,都是每年的3月16日,也就是幼歌的生日,直到今年也未停止。
幼歌本以为他是一个抛妻弃子另攀高枝的渣男,但是看到这份转账记录,却又不知该怎么评判他。嗯,这可能是尚顾念一分父女之情的渣男吧,幼歌默默地想。
幼歌领着陈礼穿过小院,来到姥爷的灵堂。
幼歌把姥爷的灵堂设在堂屋,遗照挂在高脚柜上的墙壁上,和姥姥的并列在一起。
陈礼走上前先鞠一次躬,从幼歌的手中接过3支香,在蜡烛上点燃,接着后退跪在地上的麻袋上,再次双手举香,叩四次头,然后起身一拜把手中的香插入高脚柜的香炉中。
小院里的石榴树旁边有一个四方的木桌,桌子不高,只到幼歌大腿的地方。
桌子旁边零散的放了四个竹制的小椅子。这是幼歌小时候吃饭写作业的地方,也是一家人饭后乘凉唠嗑的地方。
幼歌记得夏日的夜晚,等她写完作业吃完饭,就和姥姥姥爷一起坐在这里,听姥姥和姥爷唠唠家长。
姥爷总喜欢给她讲各种故事,也最喜欢考她。她彷佛又听见姥爷问:幼歌,绿蚁新醅酒的“绿蚁”是指什么?
姥爷喜好国学,家传渊源,总会让幼歌背诵一些不知其意的华篇美章。
印象最深刻得还是其中两句,姥爷曾让幼歌反复的背诵,却从来不解释其意,只说是闻家传承,让幼歌只管背就是了。
她最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姥姥的身前,身子向后仰倒在姥姥的膝盖上,姥姥一只手拿着蒲扇给她扇着风,一只手用手摩挲着幼歌的头皮。
幼歌仰望着星空,悄悄的数着星星:289,290……543,544……,听着姥爷的故事,闻着幽幽的茉莉花香和姥姥身上的药香,她却全心全意的注视着那片星空,期待有一天,能够数清天空中的星星。
但是每次都是数着数着,她就睡着了,以至于后来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某一天,她不再玩这么幼稚的游戏,直到长大,她也没能数清小院上空的星星到底有多少颗。
幼歌领着陈礼坐在木桌旁边的椅子上,倒了一杯水放在红漆已经斑驳的木桌上。
“幼歌,我这次来,是想带你去香港”,陈礼放下手中的水杯开口道。
“我已经过了需要父亲陪伴的年纪”幼歌想起妈妈坐在窗前孤单的身影,有些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陈礼看着一脸疏离冷漠的幼歌,有些无可奈何,不知何处下手。
“我和你妈妈……”陈礼有些踟蹰,不知道从哪儿开口说,前妻已经过世,很多问题也已经掩埋,他其实并不想再去触碰自己的内心,问自己有没有后悔。
“你不必说,我对你口中的过去并不感兴趣。”幼歌在心里补充:我不需要一个迟来的父亲,也不想去体谅一个陌生人的心情。
“那你就当听一个故事吧!”陈礼说。
“我从小生活富裕,衣食无忧,我是家里幼子,上面有三个哥哥和两个姐姐,你爷爷和奶奶从没有约束过我,大学我就选了自己最喜欢的音乐。
我上大二那年你爷爷生意失败,跳楼自杀,你奶奶跟着精神失常,总说是有人害了你爷爷,让我们兄妹几个为你爷爷报仇。
我的哥哥姐姐们忍不住周围的流言蜚语和生活的落差,以及你奶奶的歇斯底里,先后搬离了这个城市。
我靠着在酒吧驻唱才能让你奶奶和我的生活得以为继。
大三那年在学校的晚会上我认识了你妈妈,从那以后你妈妈经常去酒吧听我唱歌,她长得柔柔弱弱的,人却很倔强,从大三一直坚持到大四,从未缺席。
乐队里的伙伴和酒吧的熟人经常拿我们打趣,我很感动她的陪伴,也很喜欢她,但是却顾虑着你奶奶和我的条件一直未松口,只想把她当成妹妹来照顾。
直到她毕业那天,我也已经在酒吧工作两年多了,在这个圈子里小有名气,我被星探发掘,签约了经纪公司。
那天我和她喝了很多酒,展望未来,我们满怀期待。
我们在一起了。
但是可能老天不想让我的苦难结束,接着一连串的打击迎面而来。
你奶奶得了癌症,花光了我不多的积蓄,我受经纪公司的制约,也不能再去酒吧驻唱,几乎没有什么收入,还要在医院照顾你奶奶。
你妈妈一个人打了三份工,从每天早上4点起床,一直做到晚上12点。
就这样坚持了三个月,你奶奶还是走了。
紧接着我们发现,你妈妈怀孕了,已经怀孕3个多月,却瘦的纸片人一样。
医生说你妈妈身体极度亏空,孩子随时都有可能留不住。
这时候你妈妈也开始了迟来的孕吐,吐的昏天暗地,几乎滴米不进。
医生说这个状态很危险,不但孩子保不住,大人也很有风险。
我们决定结婚,但是我签的经纪约是要求5年内不能结婚。于是我们打算悄悄的去领证,不办婚礼,等以后有条件了再来补办。
我们计划去你妈妈的故乡领证,然后在那里调整一段时间,也让你妈妈好好休养调整一下。于是我和经纪公司请了长假,带着你妈妈回到了这里。
在这里,你妈妈受到了很好的照顾,她的脸色逐渐丰润,你也顺利出生。
紧接着,你出生了,我还记得你出生的时候桃花开的特别好,所以我给你起了一个小名“淘淘”。
我们一家三口过了一段简单而幸福的时光,每天叫醒我们的不是闹钟,而是你叽里咕噜的懵懂童音。
那是我一辈子感觉最悠闲也最漫长的时光。
你外公想要我和经纪公司解约,在学校谋求一个音乐老师的职位。
我看着你和你妈妈纯真的笑颜,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是最美好的期待。
但是每到深夜梦起,望着窗外深沉的夜空,我都会充满不甘,抑郁满怀。
我忘不了你爷爷跳下来之后流满鲜血却不肯闭上的双眼,忘不了你奶奶临终前还拉着手让不要忘记给爸爸报仇,忘不了曾经的灯光舞台和台下的喝彩。
所以我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你1岁的时候,经纪公司偶然发现了我已结婚生子,以此来要求我赔付高额的违约金。
这时候,另外一个经纪公司联系上了我,告诉我说可以帮我解决违约金,但是前提是必须保持单身状态,并和他们签一个8年的长约。
我不想再拖累你妈妈的家庭,也不想像一个上门女婿一样待在这里。
不想过这种一眼就望到头的人生,于是我说服了你妈妈和我假离婚,离开了这个虽然宁静却让我感觉压抑的小镇。
我本来打算等这个合约期满或者我有能力了就再和你妈妈复婚,只是没想到你妈妈走的那么早。
我回去后被经纪公司约束的很严,很久才有机会给你妈妈打电话问下情况,你妈妈一直说你们很好,我没预料到那一别竟成永别。
幼歌,我从未忘记过你们,你每年的生日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我一想到你妈妈已经不在,就不想再踏进这里。你能原谅爸爸的懦弱和逃避吗?”
陈礼满怀愧疚的说。
而幼歌听着他真诚的话语,心里却只想问候一声mmp,如果不是妈妈早已过世,她甚至想要问问妈妈:你就是看上了这么一位白莲花渣男?
她想问问陈礼,
你受过的打击的环境凭什么觉得妈妈就能免疫?!
在这个保守的小镇,妈妈得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迎接别人异样的眼神和不断的流言蜚语?!
没有婚礼,未婚先孕,婚后1年多即离婚,哪个是一个20多岁,敏感倔强的小姑娘能够承受的?!
你理所当然的接受了妈妈的付出,可曾对得起一腔深情?!
有多少可以兼顾到妈妈方法可以选择,却只顾着选了对自己最简单也最有利的那一条?!
这不是懦弱,是自私!!!是凉薄!!!
是他造成了她们一家人的悲剧!妈妈身体亏空抑郁早逝,姥姥空有一身医术却救不回最爱的女儿,该是多么痛苦?
现在妈妈姥姥姥爷也走了,过来说这些假惺惺的话做什么?!
现在他熬死了所有人,所以不用逃避了?!
幼歌看着眼前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的陈礼,仿佛看见一个男版的小白莲在迎风招展,期待观众能够和他一起入戏。
幼歌看着只想冷笑,是一个定期打钱的银行账户给了他在自己面前瞎BB的底气?!
她想质问他,尖利地剖开他的心,把这一连串的问题砸在他脸上,然后欣赏他四分五裂的表情。
却又觉得索然无味,妈妈姥姥姥爷已经走了,自己何必再与他多做纠缠!
陈礼看着油盐不进,戒备疏离的幼歌,无奈的叹口气,说:“我这两天都会住在县里的豪斯酒店,你好好考虑一下,我觉得去香港是最好的选择,你不是想要从事金融行业吗?
香港有中国最好的土壤,我也略有人脉,能给你很多帮助。
别急着拒绝!好好想一下什么样的将来才是你想要的!
难道你想一辈子在这里当个小公务员?
你考虑好了来豪斯酒店找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和一个有些发白的刺绣小荷包,然后不等幼歌说话,就接着说:“这是我和你妈妈结婚时你妈妈送我的,里面是她家传的玉佩,说是你外婆给她的,我想应该留给你”。
说完,就戴上墨镜直接走了。
幼歌打开荷包看到里面是一个月牙形的玉佩,玉质油润,仿佛经常被人放在手心里摩挲。玉佩上刻着一个妙龄女子双手捧着一盏灯,灯周围像水波一样荡漾着几个奇怪的字符。
幼歌总觉得这些字符好像在哪里看过,莫名的觉得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