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国都虞京城内高楼比邻,风帘翠幕,烟柳画桥,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行旅往来,锦绣繁华,各国商人、富豪权贵,穿梭在玄武主街两侧,摩肩接踵,极为热闹。
那朔北信使郭彧沿着玄武大街往内城放马奔驰,虽才十七八,久居朔北边地,正是血气方刚容易心猿意马的年纪,但是却对眼前难得一见的繁华景象嗤之以鼻。
朔北三郡正被数十万敌军大举入侵,大虞国都却依然没有大战将临的半点紧张气氛和些许管制,依然歌舞升平,繁喧依旧。心中不由暗骂国君混账,仿佛忘记大虞还有朔北这块地,真以为榆川关一闭,便万世太平,若不是这些年朔北边地三郡在前面苦苦支撑,哪有这虞京城此刻纸面的片刻繁华。
沿着大道骑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远远的见到皇城高耸的宫墙和宽阔的护城河,郭彧马速放慢拐进西边的六部街,牌坊前巡防的兵丁远远的看到郭彧身后背着的代表八百里加急的三面令旗,赶紧搬开拦路的拒马放行,又路过了七八个衙门,郭彧停马在一座气势恢宏的府衙门口。
娴熟的飞身下马,牵马的缰绳随手一扔,就稳稳地套在了门口一侧的拴马石上,一个箭步直往五军都督府里奔,大门口的卫兵瞥了眼郭彧腰间飞快掏出的黑色代表黑甲军信使的令牌,再看军阶还是一个百夫长,便没有为难他,挥手快速放行。
五军都督府节制内外诸兵事,与掌管武官选用及兵籍、兵械、军令之政的兵部,一个只有调兵权,另一个只有管理权,相互牵制。
大虞所谓的五军便是:驻守西陲大叶关防备冥族的龙捷军,保卫虞京和虞阳宫的宿卫军,驻守榆川关等其他国内重要关隘的控鹤军,内地各郡的郡兵,还有朔北的黑甲军。
本来最后一军是十多年前驻防朔北的三边军,先国君海璋十五年前将原来的太孙海唐,降封为朔北侯,花五年时间练成了黑甲军,十年前两军交接,二十万三边军悉数南调与大郑隔江对峙的武川关,后来番号撤销,全军又被编入时任控鹤军大将军的现国君海湛麾下。
朔北信使郭彧进都督府没多久,就有一位头发花白,身材矍铄,腰缠玉带的紫袍大员在几名青衣贴身侍卫的护卫下出府上桥,直奔虞阳宫而去。
半个时辰后,天已插黑,虞阳宫昭华殿里灯火通明,大书房中除了刚刚那位都督府出来的官员外,另有四五位身着紫袍的其他官员或相互交头低声耳语,或无聊的抬头仰望大殿顶部雕花的纹饰,或侧身对着空着的御座恭身敬立。
大约一刻钟后,殿外金磬轻响,有宦官高呼道:“国君驾到——”
殿内顿时一静,众位官员依礼站好,等那道黄袍身影在殿上正位落坐后,方恭敬的一起行山呼之礼。
大虞国君海湛四十有二,保养得体,两鬓乌黑,面无皱纹,颔下长须无风自动,仍是端正的面庞和挺秀的五官依然保持着年轻时的俊帅,体型也胖瘦适中,保持得非常好,矫健有力,降谕平身后,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队列最前面的那都督府来人身上。
虞君海湛捋了捋打理很好的胡须,点头微笑道:“五叔这么晚了,还召集众臣工进宫有何要事?”
说完又转头对一边的内侍总管高泉挥手道:“还不快快给宁安侯上座”。
原来那老人却是当今国君的五叔,也是海唐五叔公,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宁安侯海琛,他也不客气,接过两个小太监搬来的凳子就径直大马金刀的坐下,然后指了指御案上的加急文书。
“陛下,还不是朔北那些事,唐哥儿那边又来了八百里加急,太阳汗放弃主攻高壅关,主力已经东进上野县,开始造船渡乌梁河,即将大举南下”。
虞君海湛眉头一皱,从内侍总管高泉手中接过文书,几乎一目十行般草草看了一遍,便道:“前两日从派往下凉的密谍那里传讯,太阳汗明明正率主力征讨下凉,还刚刚拿下了乌山威福军司,现在正大举进逼黑马强镇军司,距离下凉国都庆夏府已不到七百里远,怎么就又跑到了千里之外的上野?”
十几天前朔北就给国都示警太阳汗要大举南侵大虞,国君海湛并不十分相信,连着往与太阳汗征战正酣的下凉又增派了数波密谍,前天刚得到密谍探知,太阳汗的亲军怯薛军亲自攻城,拿下了下凉重兵防守的乌山威福军司。
怯薛军可是狄族最精锐的部队,太阳汗自己弑兄得位不正,又怎么不会防微杜渐,放心让手里最锋利的刀刃离开身边假手他人,而自己却另率军队大举攻大虞。
“陛下英明!
说不得上野之敌军只是如往年一样打打草谷,朔北侯太小题大做了,
从太阳汗即位短短十年以来就四征下凉国来看,他与下凉拓跋氏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又怎么会这会再大举攻我大虞?”
兵部尚书韩彦年,也认为朔北的军报可信度不高。
二十五年前上上一任太阳汗一代雄主也木托,也就是现任太阳汗速木合的父亲,乘当时的下凉国国君刚即位,大举南侵,一直打到了下凉国都庆夏府城下,险些灭亡下凉。
便在国都即将城破之前,也木托汗听说下凉国新国后李丽娘艳丽无双,冠绝天下,一贯嗜好*****,女的也木托汗,便生怕那李丽娘国破后随下凉国主一起自杀殉国,便遣使者进城诓骗下凉国君臣,只要进献国后李丽娘与也木托汗,便可撤军北归。
下凉国主开始死活不同意,可架不住群臣逼迫,那国后李丽娘倒也刚烈,挺身出城后,见太阳汗大军背信弃义依旧攻城不辍,便在也木托汗强行淫辱时一口咬断他的下体,也木托汗当场血流不止而亡,李丽娘随后自戕而亡。
当时也木托汗的长子兀鲁伯正坐镇大草原老巢,小儿子速木合虽在身边,但才十五岁根本压制不了那些老将,因此南征大军为争夺汗位在老汗王的灵柩前杀的昏天黑地。本陷入绝境的下凉国拓跋氏起死回生,举国臣民为国后李丽娘壮举感染奋勇杀敌,狄族大军内乱后无心再战匆匆北归,直到三年后也木托汗的长子兀鲁伯才彻底弹压完叛乱,即位为新的太阳汗。
而从此,大草原与下凉国便成了生死仇敌,继任的这两任太阳汗有事没事就要起兵南下打下凉,这回速木合汗四十生辰一过,又开始即位后的第四次南征下凉了。
“可是,陛下,唐哥儿打小便去朔北边地,十多年来与外族大小交战千余仗,熟知边情,从未有一次判断敌情有误,次次料敌于先,别忘了他可是大陆四大名将之一啊!”
大都督,宁安侯海琛,见国君和兵部韩尚书,依旧如十多天前海唐飞鹰传书那般,并不对朔北军情放在心上,不由大急。
“老都督,您别太操心,依我看,朔北侯殿下,是变着法子讨要之前集欠他们黑甲军这些年的军饷粮草呢”。
丞相文启白,是国君海湛在潜邸时的老臣了。
这些年他一直对先国君海璋生前的做法不满。先懿文太子海渊不幸英年早丧,既然先国君身体不好,决定了剥夺年幼太孙海唐的国君继承权,而传位给第四子海湛,那为什么还要将海唐封到了天高地远的朔北,还为他培植那么强的护卫军队。
黑甲军二十八万将士皆出自三郡,外人无法干涉,长期以往,黑甲军便会只知朔北侯而不知有国君,俨然会成为海唐的私兵。虽然现任朔北侯海唐忠义,但保不齐人心会变,即使他不会反,那继任的朔北侯就不会么?
虽然海唐身子染病常年不好,比早丧的其父先懿仁太子还不如,今年二十四岁了,还迟迟没有婚配,但哪怕一丁点隐患也必须掐死在萌芽之中。
“文相说的对,老都督,我大虞这些年南边各郡水灾旱情不断,西边防备冥族的大叶关又是个无底洞,八百里澜川虽然富庶,但是有些郡县的赋税已经收到了三年后,户部常年入不敷出,实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钱粮兵甲再拨予朔北了。”
户部尚书吴会,听到‘钱粮’二字就直喊穷。
他也是国君海湛在潜邸时的老臣,女儿还是当今国后,两个外孙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竞争者。这两年他女儿不时在国君海湛的耳边吹枕边风,一直隐晦的暗示朔北三郡尾大不掉,国君在时还能压制,但日后诸子即位却不能制,要国君趁早削藩。
“哼!你们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我不管,但是唐哥儿的判断我是相信的,君上,太阳汗速不合乃一代枭雄,其志远超其父兄,我们不得不防啊!”
大都督海琛怎会不知,随着国君海湛的几个儿子日渐长大,他身边又有不少人蛊惑,对海唐这个亲侄子也越发忌惮,海唐在朔北越不凡,他越防备,但是如今天下大势突变,大虞风雨飘摇,只要他没进棺材一天,大虞就不能乱。
“五叔你放心,为免万一,孤再增兵十万到榆川关,这下有三十万控鹤军镇守,即便万一太阳汗大军突破朔北防线,也必定在榆川关下碰的头破血流!”
虞君海湛脸色微微阴沉了一下,但还是耐心安抚老都督,这都六十多的人了,上一辈硕果仅存的老人,可得保重身子,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