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郡尉,醒醒!”
北城东南的鸿胪寺四方馆中,睡得很浅的岳平波被伪装狼族使团护卫的玄虎暗卫,压低嗓音,悄悄摇醒。
虽然和议已成,但狼族只撤了攻进南城的一半之兵,所以被东燕好吃好喝招待了两日的狼族入城使团,一直没被放归,只待狼族履行和约后,礼送出城。
“怎么了?”
岳平波和衣而卧,几乎双眼睁开的刹那,便一骨碌翻身起床。
他一直觉得狼族和议不可信,入城后警惕性很高,昨日听闻和议成功后,更是时刻戒备,严防狼族撕毁和约后,东燕朝堂盛怒之下拿他们祭旗。
“北城破城便在今早,
我们得赶紧脱身!”
屋中没有点灯,但此刻天色已微亮,可以模糊的看清人影,那名玄虎暗卫,有些惊诧岳平波反应如此之快。
“去哪?”
岳平波并没有多嘴询问北城怎么会破。
“换上便衣,等会翻墙去清风楼。”
那名暗卫扔给岳平波一个包裹,便不再言语。
屋外正有其他数名一同出使的玄虎暗卫,皆已换好了装扮,压低身子,一脸警惕的戒备院外巡逻的东燕守卫动静...。
东燕丞相张劭赶到水门新曹门的时候,城头上灯火通明,一片大战将临的压抑气氛,守军们抓紧在运送守城箭矢,擂石滚木,却唯独不见宫卫军领军将军骆太如的影子。
“骆将军呢?”
值此危急存亡时刻,却不见军中主将,张劭心中怒意甚重。
“启禀丞相,
下官已经派了两拨人去白虎门催了。”
那名新曹门的都尉也很奇怪,为何将军这次来的如此之迟。
“再派人去催!”
张劭非常焦急,扶在落满积雪城垛口的手忍不住一阵颤抖。
他已经透过逐渐不再那么黑的夜幕,模糊辩得城下两三里外昏暗雪色映衬下,南城各条街巷中挤满了乌泱泱一片的严阵以待狼军。
靠近内城墙的那些里坊静如鬼域,别说人了,一声鸡鸣狗叫声都没有,显然狼军蓄谋已久,大战将临的冲天肃杀之气,连那些孽畜都感受到了。
“诺,
下官这就再派人去催。”
那都尉不敢怠慢,转身挥手将自己的亲卫都派了过去。
“我乃大燕丞相张劭,
请问贵国白狼上部的阿古达少狼主可在?”
尽管心中已经明了狼军之前乃是诈和,张劭仍对两国和议抱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什么鸟丞相?
我们少狼主殿下不在。”
城下河对面吵嚷要人的那队于阙部骑兵头领,通九州语,回话非常无礼。
“还望代为转达,
若少狼主对议和条件不满意,我们两国还可以再谈!”
张劭忍着怒意,向狼军继续喊话。
“别费心了,我们殿下说了,
若交不出逃进城的我族叛徒,你东燕就是蓄意破坏和议,必攻城,
距离卯时可还只有大半个时辰,你们要抓紧了!”
那狼骑头领说完,一众狼兵无不哄然大笑。
“新曹门守备森严,这北城之中,又哪有你们口中的叛徒,
若不信,你们可以派一队兵坐吊篮进城搜查!”
作为东燕朝堂主和派之首,张劭现在极为恐惧狼军一心求战。
因为昨日为了凑够给狼族的赔款,他们这些人在北城大肆收刮‘保国银’,近半上城助守的丁壮都遭了破家之祸,此刻军心民心比前几日大衰,怎堪久战?
若城破,狼军不收拾他们,举城百姓也不会饶了他们。
“哈哈~!
北城这么大,一队兵怎么搜的了,
你们若真的清白,就各门大开,
放我三十万大军进城,必不遗漏一处可疑之地。”
那为首狼骑一声冷笑,其余诸兵个个拍手叫好。
“你们...”
张劭气急,欺人太甚四字还未说出,就见一骑南来,举着火把,是白狼部战甲打扮,便憋了回去,眼中希翼之色再现,难道那少狼主改主意了?
“张相,情况有变,
不是我们白狼部有意为难你东燕,
一个时辰前,我们少狼主收到狼皇陛下飞鸽传书,
若要停战议和,必须将我们狼皇陛下一位故人交出来,作为质子,
我少狼主可再给你们一个时辰,你可速进宫请你们国主决断!”
那名‘狼骑’传完海唐为麻痹东燕朝堂,再挫其守军坚守之心,而信口胡诌的话,就拨马转身而回。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张劭喃喃自语,猛然间恍然大悟,狼皇那名故人,不就是国后杨玉么?
十多年前,狼皇还是西院大王时,曾秘密南下游历东燕,在邺都初见杨家长女杨玉就惊为天人,为此不惜在国后杨玉与国主大婚前一晚,从杨府劫走了人,第二日一早才放归。
当年知道内情的人不是被杀的人头滚滚,就是被发配边疆,国主痴情若此,大婚依旧,国后所生第一胎女儿才出生两个月就早夭。
张劭以为,狼皇阿勒坛是对国后余情未了,隔了十多年仍念念不忘,这才突然传书打断与东燕单独媾和的白狼部和议之事,所谓狼族有叛徒进城,只是用来遮羞的幌子。
国后当年之事可是国主逆鳞,闭口不言十多年的狼皇这次旧事重提,此等密事张劭怎敢假于他人之口。
他瞅了一圈,领军将军骆太如还没来,不敢再等,忙吩咐新曹门的都尉严加戒备,自己匆匆转身下城,直奔皇宫而去...。
清风楼偌大的后院粥香四溢,岳平波几人赶来时,严辅国已经领着人将千枝断须蒿茎秆煮熟后的汁水,拌入了插筷难倒的稠粥之中,蒸包子的面,和面之时也掺了些汁水。
这些稠粥和包子,初尝时与平常无甚两样,但越尝越觉甘甜,严辅国之前找府牢的几名死囚试过,一刻之内与常人无异,一刻之后食用少许的腹泻不止,食过半碗粥或超过一个包子的,则三刻之内必穿肠烂肚而亡。
“你们来的刚刚好,马上跟我们一起去白虎门”。
玄虎暗卫黄义见到岳平波他们几个脱身,就点头让他们也加入送饭食的队伍。
他的视线停留在岳平波身上很久,警告其勿要坏事的意味居多,霍仲之前跟他联系时,让他务必确保岳平波的安全,言及大将军海唐认为此人假以时日必成一代名将。
城外有跟了很多年的敢死营兄弟性命相要挟,家中老母妻儿又被狼族盯上,在出使前一晚,狼族就连夜派人去乌阳郡接人,岳平波安敢坏事。
况且如此局势,东燕国灭已成定局,皇室慕容氏一脉还是出自东草原的游牧部落,云州人即便被其统治了五百多年,仍不像其他九州诸侯国子民那般,死心塌地的一味效忠,他又怎能螳臂当车,阻挡大势。
清风楼楼高三层,五楼相向,各有飞桥相通,华丽壮伟,狼军围城前,日常顾客常在千人以上,身后最大靠山是娄邑侯慕容萧。
邺都府尹严介溪,在清风楼两楼相通的飞桥上,凭栏眺望不远处的高大白虎门城头阑珊灯火,就这么等着天色一点点的变亮。
他平日谨小慎微,从不弄险,极善明哲保身,可是这次躲不过去了,他不得不为下半辈子做最大的豪赌。
“爹,还有一刻就到卯时了!”
小胖子严辅国后院都忙妥当后,一阵风似的来到前楼,踩得木梯‘噌噌’作响,很快上楼寻过来,出言提醒。
“尊使,让辅国留下吧,
万一失手,好也给我严家留一香火。”
严介溪近乎哀求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如鬼魅般,走路悄无生息紧随严辅国身后的黄义。
“放心吧,绝不会失手,
卯时三刻,大军就将四面攻城,
且你这儿子奸猾似妖孽,可不敢让他离开我的视线。”
这些日子严介溪数次相求,都被回绝,这次也毫不例外,黄义绝不让严辅国离开自己五步之外,这等品德败坏又毒计频出的妖孽,他要等大将军海唐见了此人后,要么用,要么杀!
“爹,富贵尚且险中求,
况且狼族谋划如此之深,又怎可能有那万一之失?
我们出发吧!”
严辅国瞥了眼整日如影随形的黄义,以他手段怎可能如此轻易被看住,只是他一人脱身容易,其父其妹却难以走脱,虽然他平时混账事做了不少,手中人命更不下百条,可家人确是他最大命门。
事关至亲,在没有十足把握抽身之前,他不会轻易犯险。
“出发吧!”
严介溪最后一次尝试失败,化作不甘叹息,下楼领路在前,后面两百余挑担运水的壮汉一路紧随...。
白虎门城门楼内的临时宫卫军将军节堂之内,骆太如昨晚赴宴归来后,一直醉的不省人事,平时领军将军的跋扈是出了名的,新曹门跑过来的前两波禀报敌情的兵丁焦急的在外面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其亲兵将他叫醒。
带着丞相张劭的钧命,赶来催促的新曹门都尉的那位亲兵狄西河,听闻国难当头,领军将军还宿醉未醒,顿时怒不可遏,推开拦阻闯了进去,端起门边一盆冷水,就朝暖塌上酣睡的骆太如当头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