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如刀,吹在玄虎暗卫黄义单薄潮湿的身上,冻得皮肤都有些发紫。
他悄然压低身子,无声无息地潜行至书房外的墙边,侧耳倾听屋内动静,片刻后断定屋中只有邺都府尹严介溪一人,在其刚想转至门前破门而入时,就闻听远处有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朝书房这里走来,忙身子退后避开,借着廊檐的一片漆黑,藏身墙角一侧。
不一会,黄义就瞥见一约莫十七八岁,脖短体胖的华衣少年,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食盒从前院跨进来,看心情似乎不错,也不敲门,径直推开书房的门就走了进去。
“爹,看孩儿给您带来了什么?
这可是六年的老母鸡,放了百年人参,前院的厨娘足足炖了三四个时辰,快来喝碗鸡汤补补。”
黄义待那人进屋后,重新贴近墙边偷听,严介溪只有两儿一女,二儿子早夭,那这人定是严大郎严辅国了。
“都是你这孽子干的好事,害的为父今日一进宫就被陛下连降三级,
如今为父乃带罪之身,你可不能再瞎胡闹,否则邺都城要是再出点什么乱子,我们全家就都免不了抄家流放,
端走,端走,现在哪有心思喝什么鸡汤!”
黄义手指沾了点唾沫,起身捻破点窗子的窗户纸,但见里面书桌端坐的一形貌高瘦的中年男子,眉目疏疏,声洪而尖,确认那是严介溪无疑,但见他一把推走儿子严辅国盛好递过来的一碗鸡汤,神情非常不耐。
“爹,我那可不都是为了我们严家,想国相杨文长本来那身子骨,相位上再待上个五六年没一点问题,
可是他小女儿杨宓在城外被狼军一俘虏,还要嫁给国主慕容氏的死敌狼族的一位少狼主,有这一祸事,立刻忧伤惊怒过度,昏阙醒来之后,身子一下就垮了,无论是避嫌还是养病,这相位都干不了多久了,这不,今天晚间就上表辞掉了丞相之位!
而下一任丞相的人选,本来最合适的吏部尚书慕容汾,悖逆国君被打入天牢,可以不用考虑,
剩下的就只有您和工部尚书张劭,是相位的有力竞争者,可那张劭是杨文长的亲外甥,表妹还是国后,如今更是朝中杨党的魁首,杨宓被狼族所俘后,他便彻底断了借送杨宓去参选大郑太子妃之机,而投奔大郑的想法,一心所求就是我东燕相位!”
严辅国见父亲不接,就一边自己端着鸡汤用汤勺喂进他的嘴里,一边继续开口道:“您虽根基浅薄,但办事稳重,平时朝堂之上,一不依附杨党,二不跟大将军慕容明德那一派的宗室亲近,依陛下一贯平衡朝堂的秉性,必然是原本打算让您为相的。
可是,这丞相您现在不能当啊,一来视相位为囊中物的张劭,会想尽办法的捏造各种罪证栽赃陷害您,有国后在后宫相助,您斗不过他,最终会死的很惨,
二来,如今狼军围城,邺都守的住还好,若守不住,狼军破城后,除了宗室外,丞相这一居高位的人,若没有事先投靠狼族,城破后必死无疑,
所以您必须自污,这不,您听我的建议,因为控制邺都市价和米粮储备失职之事,被连降三级,彻底断了陛下任您为相的想法,
您还不知道吧,您前脚出宫,后脚那张劭就被召进了宫,估计明日,他被任命新丞相的诏命就会下达。”
“那可是丞相之位啊!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么好的机会都错过了,这辈子可能都无望了!”
严介溪目露不甘,越想越心痛,有点颓废的一下子依靠在身后的椅子上。
“谁说您就相位无望了?
若此次邺都守得主,最多不出十年,等太子慕容玥越发长大,陛下必会忧心百年之后会有外戚专国之患,
那时国后越发色衰,国主对她必不如之前一般百依百顺,到时候,就是您为相的机会来了。”
严辅国见父亲再不愿喝鸡汤,就便将剩余的小半碗一口倒进自己的肚子里。
“那要是邺都这次守不住呢?
狼军必然不会放过宗室和国相,但其他朝中百官就能放过了?
你爹我不照样一无所得?”
严介溪蔚然长叹,最近这几天,他心中总有一股大祸临头的不详感,且越来越强烈。
“守不住也没什么,这次儿子暗中提前低价拿下了七八家大粮米商的存粮,全部在狼军刚围城,您颁布控粮令之前高价卖出,赚了数十万两银子。
况且狡兔还有三窟,从您三年前任邺都府尹开始,儿子就在这南城几处偏僻的坊市,偷偷购入了七八处不显眼的小民宅子,
这些宅子外表看上去破旧寒酸,必不会引起入城狼军的注意,抢劫也不会抢到那里,
而宅子下面都挖有密室,是儿子担心您在朝为官,伴君如伴虎,为免将来家道衰落,为我严家计,在里面藏有不少金银,这两天从北城的家中更秘密往那里转移了不少资财。
严辅国很得意其父听到这里,露出的满脸震惊之色,继续道:“没想到这招后手,没用在应对朝堂变局上,用在了这次狼军围城,
若真的邺都被破,咱们一家可以藏到那里,那些密室中都有干粮和水,儿子每隔半个月就让管家偷偷去换一次,够咱们一次藏个七八天的,
到时等狼军入城洗劫的风波过后,有万贯家财,天下之大,哪里我们不能去得!”
“天下之大,你们还真哪里都去不得!”
书房外偷听的黄义再听不下去了,快步进门而入,都说‘国之将亡,必出妖孽’,这严家大郎严辅国,还真是个奸猾机敏的妖孽!
幸亏殿下早早的就派他进城送信,否则再晚上一两天,等南城一破,说不得去哪里找这严府尹,若无内应,强攻北城,若无法速夺城池,恐添变数。
“阁下是谁?
为何深夜至此,有何企图?”
邺都府尹严介溪,被突然出现在书房中的人吓了一跳,开口询问。
而其子严辅国,则比其父镇定的多,便在黄义现身开口的刹那,他就察觉来者不善,想乘来人注意力在其父身上,便猛然退后靠近书房后窗的窗户,意图夺窗而逃,出去叫府兵来援。
“砰!”
黄义他们这些玄虎暗卫作为海唐的贴身亲卫,无一不是从黑甲军最精锐的飞虎右军重骑中选拔,人人都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除了武艺超绝外,反应更是快的惊人。
瞥眼到严辅国的小动作,右臂抬起,立刻一发袖箭飞出,精准的射中严辅国一边不远的花瓶,碎片四溅,吓得严辅国一哆嗦,只得转过身来,不敢再逃。
“我这袖箭一共三支,还有两支,都是淬过毒的,严公子要是再敢动小心思,在下就不介意送贵父子一起上黄泉!”
黄义用后脚跟快速关上书房的门,努嘴示意严辅国,前院门口有听到书房动静的府兵,齐齐跑了过来。
“没事,你们都回去吧,我爹不小心打碎了一只花瓶。”
严辅国一边揣度眼前走过来这位大冬天浑身衣服单薄,还有些潮湿皱巴巴的黑脸高个男子身份,一边识相的赶走前来查看的一众府兵。
“严府尹,今夜贸然打扰,实在是冒昧了,有一位你的故人,让我给你捎来一封信”。
待侧耳倾听那些府兵们都原路退回后,黄义一边戒备的看着眼睛提溜转动的严辅国,一边从怀中解开绑着的黄蜡防潮处理过,装着密信的细竹筒。
“你是狼族人?
水门进的城?
这怎么可能,哪座水门防备有这么大的漏洞?”
颤抖着接过竹筒的是府尹严介溪,但一边的严辅国扫上黄义几眼和装信的竹筒封口,就惊诧的一口道出黄义来路。
“什...,什么?
狼族人?”
严介溪虽然听闻儿子判断后,心中也是一惊,但是接信的手却很稳。
“严公子厉害啊,那你知道这密信为谁所写?”
黄义觉得这严大郎很是了得,假以时日,必比其父有更大作为,一国之相说不得都有可能。
“父亲故交很多,但你来自城外,邺都直至狼军前锋出现在沙河渡才得知军情,
那围城狼军定是从北间关入关而来,这便只有父亲挚友,北间关镇守使,安北将军慕容敬叔父了,
但城上守军并未发现有城外有除狼军之外的其他北境军,说明慕容叔父没有率军投敌,而是战死,
他的两个儿子也俱在军中,恐怕也多半一起罹难,死人是不会写信的,那便只有跟我有婚约的慕容叔父的女儿,慕容乔了!”
严辅国说到这里,突然若有所悟,接着道:“我父亲任邺都府尹前曾任北境按察使,他曾说过,慕容叔父的四万安北军是他见过的二十多万北境军中最精锐的,
而北间关又关高且险,极难攻破,我之前还不确定慕容叔父如此轻易丢关,是不是有投敌嫌疑,不然为什么会连一封向邺都求救或示警的军情都没发出,
现在既然慕容叔父不是投敌,而你们又能如此轻易破关,那便只有一个可能,北间关靠海,你们是渡海奇袭,前后夹击破关,
可你们狼族不一向不擅水性,与大海不亲近么,什么时候有了如此厉害的水军?”
黄义看着一脸疑惑的严辅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心里很震惊,这严辅国,甚至比云下学宫一年一品评天下俊才的‘潜龙榜’上那些青年贤才,更加夺目出彩,也不知这天下闻名的云下学宫,怎么会遗漏如此有机谋之人,难道就是因为他名声不好,太奸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