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干河边,白云蓝天,马鸣风萧萧,红日照狼旗!
白天的大战又过去了两个多时辰,上千座营帐背着不远处的河水聚拢营建,大营其实是现成的,清晨遭袭的痕迹已被抹去,营盘又缩小了数倍,上千白狼族着装的士兵在营门位置默声重新设置着拒马栅栏。
再远些的位置正有更多的白狼族将士在不时地往一堆堆柴木上摞的层层叠叠的小山般高的尸推上泼洒火油点燃焚烧,从草原深处吹来的冬风如刀锋般掠过这片白天杀声震天,气血冲霄的战场,将滚滚升腾而起的黑烟和肉香中夹杂着焦糊令人作呕的怪味一丝丝扯散。
最后一群秃鹫不甘的惊惶飞起,杂乱地穿过西坠的夕阳,凄厉幽怨的鸣叫消逝之后,一切又归于沉寂,只有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冈上,偶尔隐约传来狼群出猎的嚎叫。
朔风野大,天地肃杀。
一支支大小规模不一的队伍以这片营地为中心,如溪河入海般不断的汇聚过来,终点便是大营正门树立不久的高大辕门,那辕门的顶端正有一个硕大面目狰狞的独眼狼兽铜徽悬挂。
肆虐的草原风儿卷动着各个队伍脚下的尘土,腾腾的热气从坚甲利锐里奔泻而出,各部不约而同地在辕门十丈前停马驻足,望着那巨大的狼首图腾满含敬意。
营门前很热闹,不断地有各部远远地挥手打着招呼,营门前又很安静,无人交头接耳,大声喧哗,逐渐成军并不用人特地指挥便如千百遍演练过般,左右前后中军分明,越来越摄人心魄的军威使骄横的冬风也不得不敛神静气,在大军阵前嘎然止步,只是屏息轻拂队伍各色的战旗。
远处焚烧完尸体的白狼族士兵们,陆续从特地留的侧门归营,他们对正营外集结的那只庞大军队正眼都没瞧上一瞧,就各自交令的交令,归帐的归帐,不一会营地里就袅袅炊烟升起。
无人来招呼,营外的众军却觉得理所当然般无人发怒,反而面色愈发的恭谨,不一会便是队伍中偶尔传出窸窸窣窣声响也消失不见。
又过得一刻,一骑扛着银白旗帜的高大骑士打马自营中而来,那战旗迎风招展,黑色的旗旌尤为醒目,旗面上是镶金的独眼狼首。
一阵号角悠悠响起,那骑士狼族语高叫:“云干三十六部到营点将!”
军营大门轰然洞开……。
天边最后一缕夕阳正沉钝地坠入连绵的高冈后面,略为红色的云彩被勾勒出乌黑的镶边,映衬着一座营地的对面正在快速搭建的另一座更大数十倍的大营。
草原傍晚的冬风是刺骨的,数以千计的旌旗在寒风中飞扬翻卷,那座更显空旷的多的军营已经有不少的篝火点燃,温暖的篝火边,围坐着一群群各色衣甲的将士载歌载舞,不远处他们忠实的战马喷着响鼻,不耐烦地刨着蹄子,三五成群地急匆匆咀嚼着地上的草儿。
而他们各部落的头领皆不在营中,对面营地那座断杆处用铁箍箍好的白狼部大纛血迹斑斑,却看上去显得格外威严肃穆,它的后面一顶比周围帐篷大上两三倍的中军帅帐里,此刻乌泱泱挤满了三四十人。
“各部都齐了么?”
帐中唯一的长案后面的厚厚坐垫上,盘座着帐中唯一没有站着的人,他一口正宗流利的上京圣宁府狼族口音,听的下面各部落首领一阵莫名羡慕。
“尊敬的白狼部世子殿下,云干三十六部对您的命令,无有不从”。
队伍前面一身材高大的白发老首领向前半步,动作颇具优雅的左手抚上右肩,恭敬的俯身低头行礼应答,他是距离白天战场最近的乌古部族长谩都诃。
而帅位上的那个青年,赫然便是白天与其父亲白狼部狼主帕苏干一起阵亡的阿古达,这阿古达当然不可能又死而复生,却是被剥了面皮后由特殊秘法制成了人皮面具,而佩戴假冒之人便是黑甲军虎贲大将军海唐。
原来白天在全歼白狼部十万拐子马后,除死去和重伤不治的战马,飞虎右军一人双骑还绰绰有余,在准备换装狼族战甲马刀执行卫彻制定的直捣太阳汗老巢计划时,秦河意外翻到了狼皇给白狼部下达借道怯列部偷袭云阳郡的诏令。
本来也没什么,可交到海唐那里时,在看到那诏令结尾的落款前一行还有半行大印没有盖到的空白时,海唐便心思一转。
这诏令的内容自然无法更改什么,可海唐揣摩狼皇笔迹半天,在那诏令正文后面结尾处,又提笔用狼族字添了看不出任何笔迹差别的五个字,‘可便宜行事’,刚好填下落款前的空白。
诏令曰:“着殿前右副都点检兼右护卫领军将军帕苏干,三日内点齐本部十万拐子马,借道怯列部鹰嘴崖山道,务必于十二月十六日前突破虞国云阳郡守备,与南院大王厄鲁特夹击共破朔北关,失期则斩,可便宜行事,”,落款为天会三年十一月十五日。
有了这五个字,虽然内容看上去和之前诏令没什么区别,可是能用来布置的余地可就太多了,怎么便宜行事,里面的门道多了去了,在狼皇发现之前,很多不经求证就可以先斩后奏的权利便在手持诏令的人手里。
天荒大陆由九州与极西大陆、极北大荒原、大草原、极东山林、东草原,北沧海以及南沧海诸岛构成。除了极西大陆和西九州的东西冥族都是黄头发,蓝眼睛,高鼻梁,肤白体毛重的族群之外,北沧海诸岛国的人,除了身材矮小些,与九州人相差不大,南沧海诸岛国的人则皮肤深些,甚至不乏浑身漆黑的野人部落。
而其他九州诸国人与占据极东山林和东草原的狼族,以及占据极北大荒原和大草原的太阳汗狄族诸部人,看上去都相差不大,只有语言跟风俗习惯的区别。
海唐久病瘦削的身形,与那被酒色掏空的阿古达颇为相似,由于常年与狼族交战,朔北军中会说狼族语言的不少,但能讲一口正宗流利上京圣宁口音的确极为少有,海唐便是其中之一,再加上对狼族内情颇为熟悉,可及时随机应变,使伪装阿古达这一身份谋得的好处最大化,便成了假扮的不二人选。
于是海唐便将卫彻的计策,做了很多改变补充。
李成纪领精骑一万,去太阳汗老巢大肆破坏。
卫彻领兵一万,去偷袭随太阳汗出征而防备空虚的怯列部,然后再换上怯列部的旗帜兵甲一路向西到东冥族的边境烧杀抢掠,并散步太阳汗彻底征服怯列部,逼怯列部改变信仰,捣毁冥神庙宇的假消息,逼冥族出兵攻太阳汗侧翼。
秦河领兵六千,去袭扰太阳汗的粮草补给。
海唐只留伪装白狼部的轻骑一万,云干河的战场也被动了手脚,从白狼部全军覆没变成了看上去更像是飞虎左军被全歼。
“很好,总共来了多少兵力?”
易容成阿古达的海唐小声轻咳一声,目光扫过案前站着的众位头领,他视线所过之处无一人敢与之对视,众人纷纷低头以示恭敬,心中惧意愈盛。
狼族奉行强者为王,狼皇弑父即位这三年来,为了清洗异己,不少部落被杀的人头滚滚,甚至还有几部被屠族,而作为狼皇三护卫之一的白狼部这些年更是主要操刀的刽子手,场中有的部落头领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尊敬的世子殿下,除了必要的留守兵力外,总共来了十三万两千多人”。
前面的另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首领,在先前那位白发乌古部老族长谩都诃开口前,抢先向前一步回答。
他是于厥部族长劾里钵,乌古部和于厥部都是云干河三十六部中最大的两个部落,其他三十四个部落基本上大部分都是这两部的附庸,他们两部出兵也最多,各有四万。
其他出兵超过一万的一个也没有,大部分都是出兵数千,还有七八个小部族的头领,每族只能出七八百骑兵,他们也不敢不来,帐篷里没有他们的位置,他们也很自觉,并排肩靠肩的在大帐门口自发站成一排,给帐篷里的贵人们挡风。
可是又偏偏很好奇,不想错过大帐里发生的每一点滴,有一两个还不时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发现贵人们的某一丝动静,便自觉果然不同凡响,心满意足的点头晃脑,觉得不虚此行。
帅帐外,几个伪装成白狼部护卫的飞虎左军士兵,暗中憋笑憋得好辛苦。
狼族尚武,每年春秋两季都会固定点将,有时是为了出征境外,有时是只为演练,一般都固定围绕五京展开,由狼皇亲自参加或派亲贵主持,云干三十六部之前便是一直去北京云潢府参加大点将,除此之外,有时出征大捷,或仪式大典也会不固定时间地征召一些周围部落参加点将。
上午云干河这里发生了大战,各部皆已察觉,可一连数波斥候都没有回音。直到有不少部族首领亲自点兵来查看时,不知第五还是第六波的最后一波斥候带来,狼皇三护卫之一的白狼部,于云干河埋伏并全歼来袭朔北飞虎左军,传捷并大点将的消息,使整个云干草原一片沸腾。
朔北侯海唐,之所以能成为名扬天荒大陆的四大名将之一,飞虎左军便立了很大功劳,那可是曾与大草原之主太阳汗的亲卫怯薛军对攻,还稍占上风的无敌轻骑。
没了飞虎左军,朔北侯便成了没了爪子的老虎,只能靠牙咬尾巴掀,抓不住就只能被动挨打,威胁性降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