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慕容汾你竟如此丧心病狂!
弃国离都,我东燕立国五百二十余载,闻所未闻!
自太祖至今上凡二十四君,国势再危如累卵,也未曾有一君逃离邺都!
如此悖逆之言,该杀!
陛下,请诛慕容汾!”
丞相杨文长听完吏部尚书慕容汾之言,不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第一个跳脚出来指着慕容汾破口大骂,喝骂完就稽首叩拜伏地不起,要求诛杀慕容汾。
“陛下,慕容汾包藏祸心,请诛杀之!”
兵部尚书段广,紧随丞相杨文长跪地请旨。
“陛下,请诛慕容汾!”
昭阳殿中,工部尚书张劭等其他国相杨文长的亲信,包括不少慕容明德那一党的大臣也纷纷跪下附和。只剩刑部老尚书慕容襄一人站立,他有些犹豫,仔细回味慕容汾刚刚所言,深思极恐,虽也觉得悖逆,但东燕局势糜烂至此,他实在想不出比之更周全之策。
“陛下,臣之所言,皆是为我东燕计,为陛下计!
之所以选择南巡,而不是北上去博常关,就是怕被狼军南北夹击,如今只有澹北军守备的天险南武关最为稳妥!
北有慕容明德大将军抵御狼皇主力,中有国相等人留守邺都拖住来袭的白狼部,南有陛下在南武关使大郑不能北上一步,如此我东燕才能以拖待变!
狼军劳师远征,待冬雪一至,锐气一过,粮草受制,必束手束脚,瞻前不能顾后,便是我东燕反击之时,此乃上上之策!”
不顾满殿群臣杀意,慕容汾所幸横下心来,继续进言道:“陛下,沙河渡离邺都仅一百四五十里,以狼族白狼部蒲与马之马力,即便行军再慢,今日晚间也能直抵国都城下!
届时邺都被围,陛下就是想出城,也出不去了!
请陛下速做决断!”
吏部尚书慕容汾说完,头就重重的在地上打磨地光滑如镜的地砖上叩了三下,额头都磕破皮,青肿中带着鲜血,抬头正视国主慕容明华,眼中竟是决然。
“住口!你这乱臣贼子,竟还敢蛊惑陛下!
陛下若逃离邺都,抛弃祖宗宗庙陵寝,我东燕民心士气必大为受挫,而邺都无主,怎能久守?
就算邺都未失,狼军围困断了内外联系,南北交通再为狼军所断,陛下身处与北境相隔四千多里的南武关,万一统军三十余万的慕容明德生出异心,在博常关自立继位,并与狼皇媾和怎么办?
即便以上万一都没发生,一切如你所愿,可未见敌军一兵一卒,就仓皇而逃,从此陛下将沦为天下诸侯笑柄,史书日后又如何评价陛下?
你将陛下至于何地,日后陛下又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平日慕容汾行事滴水不漏,丞相杨文长难得抓住其如今日这般犯大忌的机会,立刻紧咬不放。
只见他再无先前老态,俐落地一个起身就猛地踹向慕容汾,避之不及也没有打算避开的慕容汾,腰挺笔直,不动如山,生生的受了一重脚,强忍着没有半点动弹,官袍上那脏兮兮的鞋印甚为显眼。
“慕容汾,悖逆无主,请陛下诛杀其满门!”
“请陛下诛杀其满门!”
杨文长党羽再次纷纷叩首请命,慕容明德一党虽恨国相借机攻讦大将军,但国主疑心甚重,未免误会猜忌,也都再次附和请命诛杀,便是老尚书慕容襄为避嫌,也跪了下来,但他闭口不言,没有参与请命之列。
“慕容汾言行悖逆,不堪再居高位,罢免吏部尚书一职,即刻打入天牢,待击退狼军后再行发落!
吏部无主,由国相暂兼,再有劝谏孤南巡的,杀无赦!”
御座上之前忍着听完,未发一言的东燕国主慕容明华,被慕容汾所言离都之事气的不轻,尤其是国相杨文长,刚刚言及万一自己轻离宗庙社稷,统领重兵的慕容明德便有借口自立继位一事,更是触及了其心中逆鳞。
但国主慕容明华知道慕容汾对他忠心耿耿,虽恼怒至极,可为了日后维持朝堂平衡,只是将其罢免打入天牢,并没有如国相杨文长所愿,诛杀慕容汾满门。
“陛下圣明!”
国相杨文长虽有些可惜没整死慕容汾,但如今吏部尚书这一重要位置掌握在了自己手里,也算得偿夙愿,他知晓国主脾性,不能不依不饶恶了国主,便带头叩谢,揭过此事。
殿外早就有数位宫卫军的卫士进入昭阳殿,一把摘下跪着的慕容汾头上带血的官帽,径直往殿外拖去。
慕容汾深知国主一旦作出决定的事,从来就没有更改过的,也不再劝,只是仰天大笑,笑声凄厉,满含着悲哀凄凄的意味,只听得殿内君臣掌心发冷。
笑声长久不绝,慕容汾早就被拖得不见人影了,还隐约传来,国主慕容明华满面寒霜的让殿内众臣起身,开始颁布一道道诏令。
“廷议后,着邺都即刻戒严,国相杨文长,总领邺都守城御敌大小诸事宜,可先斩后奏!”
丞相杨文长立刻伏身叩拜:“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着北城外云跋军三万新军准备焚毁长柳营,并入防邺都,归属宫卫军辖制,刑部尚书慕容襄,迁镇军大将军,执掌邺都防御诸军事。”
“国都内所有有爵及封地之宗室,除必要护卫外,其他所有私兵一律临时编入宫卫军辖制,皆归镇军大将军慕容襄调配!”
刑部尚书慕容襄,见国主没有选择兵部尚书段广,而是信任自己,时隔十多年后重领军职,还被授予如此重任,不由感激涕零,叩首拜道:“臣定不负陛下厚望,为守护祖宗社稷肝脑涂地,绝不使狼军一人入城!”
“兵部即刻打开武库,邺都男丁按十抽一征召五万协助守城,并协助镇军大将军慕容襄多备箭矢,擂石,滚木等守城军资。”
国主慕容明华犹豫了下,接着补充道:“兵部再即刻八百里加急行文南武关,令澹北军副将慕容建,领步骑五万星夜启程入都勤王;主将慕容平,麾下其余十万军立刻封关,严阵以待,防备大郑夺关!”
兵部尚书段广,知道自己不擅军机,听闻国主只是让其从旁协助慕容襄,不由心中暗舒一口气,急忙跪下回道:“臣定好好辅助镇军大将军,并马上行文南武关。”
“户部即刻清点太仓粮草和国库存银,城外各大田庄和城内各大粮店内存粮,户部全部征用并协调邺都府府尹,统一每日按人头凭户籍售卖。
战后各田庄粮商损失,按市价半价补偿,邺都府要严厉处置囤积居奇,扰乱市价者,南北城每日巡防不断,震慑宵小之辈。
同时向邺都所有商铺富户,征收临时守城税一百万两银,用以犒赏守城将士和上城丁壮。”
户部尚书徐子升,邺都府尹严介溪忙都出列,几乎同时跪拜:“臣尊旨。”
......。
便在邺都城内东燕君臣忙着如何布置守城,调兵遣将,安定城池的同时,邺都东面三十里的悲风亭,此刻风鸣鸣,马萧萧!
悲风亭外,通往邺都的宽阔官道上,万余匹战马刚刚停止奔腾,扬起的烟尘,好久才落定,露出每两匹战马中间的小块空地上一名白狼部或乌古部的将士,他们一手牵着两马缰绳,另一手正利用难得休整的空闲取过干肉大嚼。
三更初,天漆黑一片,他们便举着火把,冒黑从沙河渡拔营,如今巳时二刻,花了五个时辰多点,急行军百十里,往前已经能远远望见三十里外邺都城高大城墙的轮廓了。
不少原先官道上的东燕商旅,农夫,小贩,远远地看清打着狼族旗帜,身着异族战甲的狼军铁骑,皆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不是仓惶逃向官道两侧的麦田,野地,就是朝着三十里外的邺都城狂奔。
邺都城东,平常用来送别友人的这座悲风亭,方圆数里之内,凡是肉眼能看的见的庄子,都一片鸡飞狗跳。远远地就听见村里各种大呼小叫,父母长辈拧着村头或揪下树上,无知无畏看热闹的顽童耳朵或后颈一顿好打,家家不是着急关门闭户,就是急着拖大背小逃离村子,往村后更远处的荒林野地里跑。
官道上行人各色各样逃命跑掉的靴履不下上百只,大道两边嫌累赘被扔下的担子,货物,乃至慌乱中倾倒的大车众多,一直延伸到远处邺都城池模糊的尽头。
有上部统领的严令,狼军倒没有为难这些逃难的人,只要不挡住前进的官道就通通放过。如今正有一队约百人的乌古部骑兵,在一名百夫长的带领下,下马顺着前往邺都的官道,不紧不慢的清理挡在道中的各种逃命人丢弃的‘路障’。
他们一边将这些影响战马奔行的障碍踢到或搬到道边,一边顺手挑挑拣拣的碰到值钱或稀罕的小物件,就偷偷揣自己怀里,后面休整的其他乌古部骑兵看的一阵眼热,遥望远处他们从来都没见过的恐怖巨城邺都,目光更加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