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相公,你就这样走了吗?”白无常冷月闪身挡在王襄身前。
王襄哪有心情理她,头也没抬,往一侧挪了挪身。
冷月移步堵住,王襄往左躲冷月挡了,王襄向右闪冷月拦了。圆桌间不甚宽敞,王襄走无可走遁无可遁,两次三番便恼了,出手推向冷月,“让开!”
以冷月的鬼魅身手,若是躲闪,王襄哪能碰得到她。冷月却没退让,肩头硬生生挨了王襄一掌,趔趄后退了两步,旋即抢身二次挡了上来,“就不让开!”
“你!……”王襄抬头怒目相向,却迎上了冷月倔强的眼神,这个月丫头带王襄来寻司徒蓉蓉本就冒着触众怒的大不韪,这个时候又来阻拦,无外怕王襄心灰意冷之下失魂落魄的独自离去生出什么闪失。王襄心如死灰下未能体会冷月心意,此时与白无常目光相接,即刻会意,刚才还觉得天大地大却只自己一人形单影只茕茕孑立,不免遍生倦怠沮丧,现在隐隐心头一暖,绞痛之感也轻了许多。
冷月见王襄脸色和缓了些,知他心绪有所平复,也不禁略感宽慰,恢复了俏皮的声色,“小相公没良心,月姐姐带你前来又替你求情,要走,总该打声招呼吧?”
“是王襄礼数不周了,月姐姐体谅,不要见怪!”王襄确实觉得自己礼数不周,纵然失意却也不该慢待了冷月的热心,答的诚切。
“新娘子不搭理你,小相公便也不再搭理月姐姐了不是?过河拆桥!”冷月不依不饶。
“不知月姐姐还有何见教?”王襄虽不恼冷月,但去意已决,却不想和她纠缠太过。
“嗯……”冷月怜惜王襄,见他落魄相实在惹人怜惜,是以想也没想便把他拦下,现在却也似乎找不出留他的更多理由,弯眉一挑,坏坏的说,“央求我带你前来时,答应过要亲月姐姐一下,现在想走了,总该把那一吻还回来了吧?!”
王襄哪里想到这等尴尬的场合,冷月却突然出言调戏,又在大庭广众下,当真是喜怒失当哭笑不得……
孟婆知王襄去留已无碍大局,别由了冷月与他胡搅蛮缠不作理会,转向舒承欢,“乖孙孙,你去把新娘搀出来吧,外婆这就与你俩引礼主婚……”
虽是木已成舟万难更改,但任由王襄眼睁睁的看着司徒蓉蓉与他人行唱祭、拜亲、合卺之礼,仍不啻锥心斫骨。若不是功夫不及冷月且动粗无由,王襄怕是早就拳脚相向,硬闯出喜殿了……
便在这焦灼万端之时,“转轮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嘈嚷声……
转轮殿虽轩敞,空间毕竟有限,是故殿外摆了二十余张圆桌,幽冥教等级较低不得登堂入室的帮众俱在殿外观礼用膳,这时正都聚在殿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挤着围着看热闹,偏正三洞六扇殿门都有当值执事的高手维持秩序,殿口虽然拥挤却不喧嚷。此刻不知何故,自远而近混乱起来,正门外人丛一分为二,自人胡同中几道人影奔袭而来……
正门执守的丧门吊客父子俩怎会轻易任人随意进出,吴笙举丧门剑、吴寰架打神鞭,双兵刃十字交叉封在殿门前,与方才阻拦王襄冷月时一样的架势。
当先一人见有拦阻,展身而起,拧腰旋身出脚踢向吴笙面门,吴笙不敢大意抽阔剑回护,却不想踢向面门那一脚只是虚招,脚尖划剑身而过扫向的却是吴寰的打神鞭。吴寰功夫稍弱反应略一迟缓,那人借着旋转下坠之力一脚踢中打神鞭,吴寰惊叫了一个“啊”字,打神鞭脱手而出。吴笙见儿子吃了亏,刚要上前照护,却不想那个尚腾身半空之人,后脚一钩,正中吴笙手腕,吴笙吃痛,丧门剑几乎与打神鞭同时飞向殿外围观众人。
好一式简单干净的“分花拂柳”,有虚有实有先有后,常人徒手施展开来以一袭二便已是拳脚娴熟的高手,这人却是化拳为脚,又借凌空旋翻之劲势,凌冽犀利自不必说,施展难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那人一招便双双踢飞了吴笙吴寰的兵刃,落地时已踏足殿内,并不回身,径直向殿中而来,头也未回。
那人身后不远处,又一道人影掠空而起,广袖轻舒,双臂外探似鹞鹰展翅,当空接了激飞而至的丧门剑与打神鞭。这一式看似挥洒随意实则凶险万分,利刃无眼去势迅疾,尺寸拿捏偏差分毫便是截掌断腕,徒手接利刃已是不易还需分心二用,若不是怕幽冥教众无辜死伤多造事端,功夫再高怕也不会以身涉险。
那凌空接剑摘鞭之人落地时,恰在殿口,便随手将丧门剑与打神鞭轻巧掷还给吴家父子,随了前者迈过门槛,踏足转轮殿之内。
吴笙吴寰父子接了兵刃,如泥塑木雕般瞠目结舌怔在原地,随后又有二人携手揽腕闯入大殿,丧门吊客却再不敢多事阻拦。
王襄搅闹喜堂时,殿外已彻底黑了天色,院中纵有白烛通明终不如殿内辉煌,几人自昏暗处奔杀而来,初时瞧不真切,此时一众人均已闯入殿内,眉眼自然清晰起来。
那凌空接剑摘鞭一身青布长衫满面敦厚朴质的汉子,不是义父纵横无定齐天筹还能是谁?!最末两名女子一长一少,那年少的鹅黄衣裳月眉杏眼的娇俏丫头竟然是……竟然是当日西湖画舫上那个极有眼色的乖巧丫头——石榴……
王襄不及仔细打量其余来人,当先那女人已行至王襄、冷月身前,王襄正欲拉了白无常退让,那人旋身又起,自二人头顶翩然而过……
王襄不及细想,信手拿捏了“须弥万象掌”取势自护。冷月虽刚刚见识过那人“分花拂柳”分袭双踢的高妙手段,却仍不顾功夫相去悬殊,哭丧棒未在手边,便拔了腰间的拘命牌,斜上点向那女子下落的身形。
“主母,他便是……”出言疾呼的正是石榴。
凌空的女子,似是脑后生眼,刚有下坠之势,便伸足在身下一个幽冥教帮众的肩头一踏,借力凭空二次掠起。其时满堂众人都在注视着几位不速之客,那被踩之人本自抬头观望,全神贯注下,这凌空一点却没能闪躲开。
那女子再次凌空虽不甚高只堪堪一尺,二番下坠时却恰巧赶上冷月挥拘命牌追击而至,那人当先下落的右足不偏不倚的贴上了拘命牌,时机拿捏之准,便好像提前演练过。冷月虽吃惊却并未收手,拘命牌就势横拨,想乘那人御空无凭之机将来者打落。
那女子等的就是冷月这一拨,右足不避不让贴实令牌,左足随之落下,双脚夹了拘命牌,一扭腰肢,竟然又是凌空的翻转旋腾,凭空打了个旋儿。拘命牌被夹挟着顺势拧转,冷月手腕绞痛哪里还拿捏的住,令牌翻滚着脱手甩了出去……
王襄与白无常相距极近,见冷月一招失手,“须弥万象掌”骤起,换式“拈花一笑指”,钳过飞转而至的拘命牌,塞回冷月手中。王襄自闯入森明殿以来,未得机会施展一招半式,此时做了准备又有齐天筹、石榴等人壮了胆色,适时显露一手。
白无常冷月不料小相公深藏未露,也自一惊,失口问道,“你……你伏有后援?!”
王襄苦笑着无言以对,他自坐忘庐不辞而别时本做了单打独斗的准备,哪成想义父一众人来得如此恰逢其时,经冷月提醒,倒是生出种愧对与无措之感,又不得不回身去寻齐天筹。
齐天筹、石榴与另外一个粗布袄裙的中年女子也已快步行到二人身前,齐天筹不待王襄出言,伸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当先绕过王襄、冷月,领了一长一少两女子追随当先那功夫高妙的中年女人向殿尾走去。
王襄会意,事急从权,不便拘礼也无暇叙旧,坠在四人身后跟了上去。
“小相公,到底是不是你的帮手呀?!”白无常也紧紧相随,小声问道。
“半数认得,却不是我叫来的。”王襄悄声如实作答。
最先那女子越过众人后,于尚未坐人的上首圆桌旁负手站定,时才三起两落凌空翻转连胜众人虽然万般洒脱绰约繁复缭乱,却是只凭了腰身腿脚功夫,交搭在背后的双手从未分开片刻。此时站稳了身形,王襄才看清那人一身满绣万花百蝶看不出底色的通身长袍,青丝高绾罩在金丝?髻之内,簪钗无几双插掩鬓,若不是腰肢纤柔骨骼婀娜,单凭背影的飒爽骄纵,说是个男子怕也不会有人生疑,便是女儿身也定是英雄当世。石榴上前,立于那爽利女人右侧半步后。虽无人告知,猜想此人当是那隐世遁形的异卉庄尊主——百花仙姑司徒嫣然。
齐天筹居左与司徒嫣然并肩而立,那粗布袄裙的妇人回身向王襄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王襄料知便是义母焉雨柔无疑,见她眉眼慈爱神情祥和,莫名的亲近起来,凑到近前低低的唤了声“义母”,却哽咽着不知再说些什么才好。
焉雨柔自神农顶远远尾随一路,虽不便现身相认,却早已熟识王襄,若不是今日等候迟迟赶来的司徒嫣然与齐天筹耽搁了些时间,哪里舍得放任义子人单力薄独闯虎穴。看情形也知只这不长的光景王襄怕已委屈得紧,若不是人多眼杂,早就拥他入怀。无奈下,一把拉了王襄的手,嘴里宽慰,“不打紧,不打紧,万事都有为娘在。”
王襄胡乱点着头,顺从的与焉雨柔一并站在齐天筹身侧。
“喂,喂,小相公……”白无常见王襄与来人竟是义母子这般亲近关系,凑前询问,却被人一把拉住袍袖,侧头看去竟是女吊焉雨醉,“雨醉小嬢,他们……”
焉雨醉摇头未语,拉起冷月的小手握了握,示意她不可多言,却也并没退下,于齐天筹夫妻与王襄身后默默站了。
“天筹贤弟、柔妹、然妹,你们终究还是赶来啦!”出言之人正是居中梳背椅上那位孔明资容吕祖样貌的超然男主,王襄搅扰喜堂多时,这对仙眷夫妻泰然以对未置片语坐观其变,此刻却已起身离座快步上前,面露喜悦,“多年未见,想煞愚兄啦!”说着不顾家翁与尊长的身份,大礼相见。那洛神再世玄女临凡的美妇人虽未迎上前来,也已离座,踏前半步,双手相扣放至左腰侧,弯膝屈身遥遥施了一个万福。
齐天筹与焉雨柔齐齐还礼,口尊“百城兄”,均是戚戚然动容变色。
司徒嫣然却是不以为意,偏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了红棺旁的司徒蓉蓉。
司徒嫣然虽只是养母,但自古“养恩大过生恩”,莫说见礼,蓉蓉却原地未动,不言不语,只嘴角翕动几下,连冷漠的神色都未曾更改半分。
“来来来!坐下叙话,这头桌一直为弟弟妹妹们留着呢。”舒百城甚是殷切,亲自引众人入座。
齐天筹与焉雨柔相视一眼,谁都不曾移步,齐天筹用眼神示意舒百城,今日关键人物便是百花仙姑司徒嫣然,她不认同,其余众人万万没有自行坐下的道理。
其间干系舒百城哪能不知,本就想先打个马虎眼,消了剑拔弩张的戾气再作解释调停。见司徒嫣然不肯易与,便对着司徒嫣然单独又施一礼,口中吟着,“千错万错都在为兄,然妹暂歇雷霆之怒,容后慢慢解释,愚兄这厢礼过去了。”神色比方才更是恭谦,屈尊降贵全不见半分兄长的架子。
司徒嫣然搭了舒百城一眼,依旧神色倨傲,不还礼不答言。
“多年未见,远道而来,总还要先坐下喝口茶,歇歇脚润润喉。才有气力辩理计较不是?”舒百城当真好涵养,笑吟吟躬身见了第三礼,这次深礼过膝后,却未起身,似是司徒嫣然不接他便不起。
齐天筹离着司徒嫣然最近,见二人僵在当场,侧头小声低呼,“然妹……”
“筹哥唤小妹何事?”司徒嫣然转头明知故问,两颊挂着一丝假笑。
齐天筹指了指仍旧躬着身的舒百城,“百城兄德高望重,礼至如此,也算仁至义尽。虽有误会,也还是各退半步,慢慢叙说为好!”
“百城兄?这里可有然妹的百城兄?!”司徒嫣然将假笑换做冷笑,“这里只见‘天命阎罗’哪有‘智慧行天’?他也无需拉关系套近乎,今后怕是只有森明殿主与异卉庄主,‘然妹’这亲昵的称呼,司徒嫣然受之不起!”
舒百城闻言惊起,面色大骇,急忙道,“纵有千般误会,你我兄妹也不能生分如此!然妹若有不忿,骂也骂得打也打得,等你消了气,再叙其他。”舒百城见司徒嫣然欲要划地绝交割袍断义,栖栖遑遑手足无措,哪还有半点闲适超脱的神仙气度。
众人虽久疏联络毕竟患难相交共过死生,司徒嫣然眼见舒百城在自己苦苦相逼下,仓惶失度不复“乾坤颠倒”之潇洒俊逸,即刻软了心肠,却仍旧不肯改口,愤愤说道,“然妹的百城兄怎会持强凌弱,欺负孤女寡妇……”
舒百城见司徒嫣然终于答言,虽质问咄咄冰冷生硬,却隐隐留了解释的余地,慌忙接口,“然妹,稍安勿气,还是先坐下,听愚兄从头细讲。其间确有千种不该万般得罪,虽非我舒百城本意,却毕竟担了这森明殿殿主之责。今日若不设法将嫌隙消弭干净,贤妹哪怕还有半分愠怒,愚兄甘愿听凭发落,即便要我引颈就戮也绝无怨言,‘天命阎罗’之命比起‘智慧行天’之名不过尔尔。”
司徒嫣然恍如重见当年那个无傲气有铮骨不粗野却豪横的“乾坤颠倒智慧行天”,刚要好言相与。却见卿府主母冷了粉面,重又坐回梳背椅,别过脸去。那腰身伛偻的孟婆也以杖顿地,一步步走了上来,面色平静不着喜怒,落杖却是“嘡嘡”有声。“舒殿主切莫拿了好话糊弄人,咱们还是先论论公理,再叙兄妹旧情。”司徒嫣然侧头看了眼黄衫使女石榴,厉声问道,“我异卉庄仆从水仙之死,还请幽冥教给个清楚的交待!”
王襄虽作了准备,此时印证为实,仍是心头一悸悲从中来,果然……那夜,义母焉雨柔无意间透露,幽冥教掳掠司徒蓉蓉时曾有伤亡,若是主仆一行返回神农顶异卉庄归途中遭难,遇害者不是石榴便是水仙……
石榴伶俐乖巧,水仙火辣热心,二女侍奉蓉蓉日久自然情同姐妹,虽然尊卑有别,却都是司徒嫣然自幼收养悉心调教的掌上明珠。石榴侥幸脱险逃回异卉庄,自然将那日原委详细禀告司徒嫣然。若不是水仙拼死保护少主周全,又不惜以重伤残躯力敌众人拖延了时间,莫说司徒蓉蓉毫发无伤石榴死里逃生,怕是主仆三人哪个都是万难保全性命。
百花仙姑言及水仙惨遭毒手,王襄心如刀割,石榴已悲声戚戚泪水涟涟。司徒嫣然又何尝不是寸断肝肠,柳眉倒竖银牙咬碎,长啸一声,震慑得满堂众人无不心生惧意,“哭什么?!人死不能复生,却也不能平白死了!今日幽冥教不给个交待,那便亲自动手讨还回来。大不了再添几条人命!舒百城,我问你,当日动手的是哪个畜生?!”
“然妹,你听我说……”相比强娶司徒蓉蓉,水仙之死更令舒百城有苦难言百口莫辩,本想先以情以理结了亲家,再认错赔罪,大不了任凭司徒嫣然咒骂打闹一番。哪想百花仙姑不提儿女婚事,倒是先为那忠心救主的水仙丫头讨要公道,舒百城仓促间却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理由前去辩解。
“舒百城,我数三声,你若还有袒护之心,我便让石榴当场指认啦!”司徒嫣然目**光,舌绽春雷,“一、二……”
“不劳妹妹麻烦,姐姐替你做主!”一声乍喝,一道白影匹练,直取下首右侧圆桌,出手的竟是幽冥教头面人物之一——女吊焉雨醉!
“巫吕,是你下的手没错吧?!”女吊落足于圆桌之上居高临下,语调不高,睥睨声色却令那群巫姓活鬼猴精个个噤若寒蝉。
“我……不是……是巫历出的主意……”巫吕抖作一团,结结巴巴的指了巫历,意图开脱。“关我何事?我就是看了她们几眼,她们就开始骂人……呃,然后……然后巫包就动手了……”巫历又将巫包牵扯进来。“放屁!放屁!我哪有杀人的本事,我让那个绿衣裳的打得屎都快出来了,要不是老大巫蒋救我,死的怕就是你家包爷爷啦……”巫包把自己也择了个干净……
焉雨醉哪有闲心听巫家兄弟七搭八扯,“总有一个抵命便是!”话音未落,女吊拔身纵起,空中一折腰,头下脚上燕抄水般射向巫吕。
“女吊饶……喝喝……”巫吕“命”字尚未出口,便觉得喉头一冷,忙用手去捂。热血顺着巫吕指缝汩汩涌出,巫吕咕哝了不几声,一口污血自嘴角渗出,便再无声息。身旁的老幺巫薛一把抱住巫吕软倒的尸身,“巫吕,四哥,四哥,巫吕……”巫薛边摇晃边鬼叫着,哪里还唤得醒他,倒是血渍溅满了前身。
女吊焉雨醉出手干脆利落,众人均没看清她是如何倒栽着身子一招毙了巫吕的,只见她将将落地时伸单掌在白毡上一撑一推,倒纵而回,这一式纵得高飘得远极见功夫,倒置的身形在空中半旋身翻正,落地时已在司徒嫣然半步之前,双美粉面相对俏眼相顾。
“如何?也还看得过去吧?”焉雨醉不吁不喘,手腕一转,一柄弯月匕首缩回袖内,利刃割喉竟未沾染半个血珠儿。女吊语气轻巧似有调笑,于击杀巫吕之举全没放在心上,却存着与司徒嫣然一较轻身功夫短长之意。
司徒嫣然一扫倨傲,翩翩万福,“嫣然这点微末功夫哪敢跟雨醉姐姐比呀!‘乾坤颠倒智慧行天’怕已改天换地,‘病无可救曼陀罗天’却还是争强好胜犀利果决不逊从前!”
“哪个与你争强好胜了?!”焉雨醉拉住司徒嫣然双手,用力摇着,二人神态欢悦如同未曾及笄的小姑娘。“替你出头,不过想让妹妹消消气,幽冥教教内之事还是教内之人出面处置较好……”焉雨醉温言软语哄劝,哪有丝毫方才瞪眼便宰人的凶狠样子,“嫣然,百城兄固然有错却也有他的难处,有些事情还望妹妹体恤,水仙姑娘的事情就此一笔勾销了吧。”
司徒嫣然苦笑一声,“还能怎样?这个面子怕是必须给姐姐了。只是雨醉姐姐……”焉雨醉当着幽冥教满堂上下替外人出头,全然不顾日后如何共事相处,司徒嫣然何如不感激又怎能不领情,却也不免为焉雨醉担心。
何止司徒嫣然担心,焉雨醉刚刚诛凶返回,焉雨柔便抢身上前用背掩了焉雨醉与司徒嫣然,面朝着坐满两张圆桌的一干神魔鬼众,提防有不忿不满者上前偷袭寻仇。
巫家众魔君虽然面貌丑陋举止猥琐,却自有过人本领,于幽冥教中也是出类拔萃,否则又怎会列席殿内?猝不及防间,巫吕便被女吊诛杀,个个又悲又惊,眼瞧着手足巫老四在老幺怀中凉透了,纷纷怒目呲牙逼围上来。在座诸人也有牛头马面、六案功曹等几个跟着站起了身……
焉雨醉与司徒嫣然喃喃低语恍是不察,焉雨柔从容的煞了煞腰间粗布裙带,脚下不丁不八站稳,拉了个可攻可守的架势。
“奶奶,有人欺负咱们,你也不管管吗?!”放声鬼叫的是巫黄,他确实比其他魔君弟兄们有些脑子,虽是女吊焉雨醉先动的手,同门操戈手足相残的勾当还要先行禀明尊长讨得示下为好。况且挡在最先的布衣妇人虽尚未展露武功,料想未必在女吊与百花仙姑之下,自家十殿魔君只剩了六个,便是加上帮闲的鬼吏功曹,只怕也是胜算不大。
变故太快头绪太多,孟婆尚在犹豫思量,焉雨柔却朗声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有不服气的只管上来,我无疾无苦焉雨柔,今日倒要领教领教幽冥教的不讲理!”焉雨柔菩萨心肠,这一番话半是震慑逼迫至近的鬼祟宵小,半是说给卿独秀与舒百城听的。若能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最好不过,真要动手,无疾无苦焉雨柔倒也当真不惧,悲天悯人心肠未必没有霹雳雷霆手段。
“巫吕宰了叫水仙的那个丫头,已经被女吊弄死啦。杀人偿命,接下来是不是该算算女吊杀死我家老四这笔账了?”巫黄一番胡搅蛮缠却也不无歪理。
“算就算!怎么算?!”女吊焉雨醉听到巫吕点名叫号,不能再装做事不关己,绕到妹妹焉雨柔身侧,一脸不屑冷笑着瞄向六个猴精活鬼,“我本想大事化小,你们却当真不识抬举,今天死绝了可别怪我焉雨醉没给你巫家留下根苗!”
“女吊前辈,你怎帮着外人来杀自己人,做事不可太绝!”帮腔的是混沌未凿有些憨傻的牛头,其间利害关系他自然理不清楚,却觉得焉雨醉不该如此翻脸无情。牛头的话又何尝不是座下大多数人的心思,一时间纷纷出言附和。
司徒嫣然本就担心女吊在幽冥教已不好立足存身,现在见她成了众矢之的,从身后分开焉氏姐妹,从中而出,“两位姐姐暂且歇息歇息,虽然事端不是我异卉庄挑起来的,这梁子却怕必须我司徒嫣然亲自了结!”
“嫣然妹妹不必硬往自己身上揽,分明是巫家那几个不知好歹小杂种指名道姓要与我理论理论,若叫你出头,倒好似我病无可救怕了他们!”焉雨醉既然揽下了幽冥教与异卉庄的恩怨,哪里肯让。
“那个牛脑袋的大个子,我问你,要是寻仇挑衅单打独斗,技不如人送了性命,可还算胜者拉偏手管闲事?”却是焉雨柔不待雨醉、嫣然掰扯清楚,出言问向牛头。
牛头晃了晃大脑袋,没领会烟雨柔话中深意,只依着字面的意思答道,“要是公平的一对一打架,那却是各安天命,死了活该!”
“好!”焉雨柔等的便是他这句话,对着满堂众人环施一礼,“我是焉雨醉的亲妹妹焉雨柔,此前之事有因有果,巫家兄弟要来寻仇,雨醉姐姐自会接了!余下要是还有不忿者,请上前来,与我焉雨柔说话便是,再多的不是有我这个做妹妹的担下了!”
“雨醉姐姐分明没拿然妹当自家姊妹,凭什么过瘾的活计都叫你焉氏姐妹承包了?我便要袖手旁观吗?要是手痒痒心痒痒了,怎么办?”这剑拔弩张的当口,司徒嫣然还有戏谑调笑的心情。
姊妹三人中焉雨醉年纪略长,脾气却是最燥,知道金兰情坚,若不能联袂御敌,怕是谁都不肯退后半步,运足中气声如钟鼓,“不必那么麻烦,有看我焉雨醉或是然妹不顺眼的,一起上来吧!我们姐妹好久不曾痛痛快快联手打一架啦!只在今时,死伤各安天命,日后别找后账!”
众人见女吊彻底翻了脸,孟婆又自踟蹰不决,一时间或打或罢进退两难。
女吊焉雨醉却不领情,咄咄相逼,“来来来!不必念着旧情,这些年焉雨醉屈就在你幽冥教不过因了百城兄与承欢侄儿,其他牛鬼蛇神还真少有能入我法眼的!”这一句当真过瘾,却极是伤人,不但满堂哗然,身后的孟婆卿独秀与梳背椅上的卿可人也都脸色难看的骇人。
“巫蒋,你是大哥,你倒是发句话啊!”巫家一个猴精魔君等的不太耐烦,跃跃欲试。
巫蒋见事态如箭在弦,心一横牙一咬,“并肩子,上!”
“襄儿,带着石榴退远些!”这关键时刻,焉雨柔仍不忘关照后辈晚生。
“月丫头,照顾好小相公,小嬢的话与你无干!”焉雨醉也随声安抚,与之交好的白无常冷月。
三姊妹虽都是豪气干云艺业通天,奈何只转轮殿内便有近二十名一等一的高手,即便天命阎罗舒百城两不相帮,还有那高深莫测的孟婆卿独秀窥伺在侧相机而动。这一场乱斗必定痛快,却也是胜败未卜生死叵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