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十点三十六分，这条路上已经看不到其他行人，安静得能听见蚊虫的鸣叫声，自己的心跳声，还有，身后的脚步声。
她不断地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的步伐趋于平稳。掌心的汗令她险些将钥匙滑落。
前面就是路口了，怎么办，要回去吗？咬咬牙，努力稳住紊乱的呼吸，抬起颤抖的手按住狂跳不止的心脏。树影投在地面，随风晃动，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魔。
不要害怕，要镇定。
她这么告诉自己。
她始终直视前方的路，是以那少年便闯入她眼帘。
双手插进与她同校的校服口袋，倚着路灯杆，头微微低着。像是在等人，却又像只是站在那里。少年似是有所感应，抬起了头，面容在忽明忽灭的灯光下看不清晰。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那黑红相间的颜色令人心安，打定主意便加快脚步走向少年，而后在他面前站定，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太害怕了。近来学校里的传言，让她头皮发麻。她舔了舔唇，咽下一口唾液，这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人尾随我。”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因为逆光她看不清少年的脸，少年却清晰地看到她因害怕而略显苍白的脸，强自镇定，还有那双投进昏黄灯光的亮眸，就这样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抬起伸向她的脸。
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时少年的手缓缓绕过她耳后，轻轻拉起她的连衣帽套住她的头，在她呆滞的目光中开口道：“走吧。”
“谢谢……你……”她压下心头的恐惧和复杂抬腿往前走，少年跟在后面，不远不近。她将手中的钥匙放进口袋，蹭了蹭掌心的汗。
是他吗？会是他吗？
渐渐的身后只有少年一人的脚步声了，尾随者没有再跟上来，少年将她送至公寓楼下。
父亲早逝，常年独居的她回到家便将门反锁，书包随手扔到沙发上，回到卧室往床上一倒，扯了扯连衣帽，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近来学校传言，好些女生晚自习后回家路上被尾随，虽仅是尾随一段路程也并未发生任何情况，但这种现象不免令人心惊，于是有同学上报了学校，之后便没了后续。
她也着实是大意了，在教室整理图书角的报刊耽搁了时间，回来路上在人最少的一段路被盯上了。那尾随者方才也是只尾随了一段路程，其动机不明，令她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隐隐的不安。若不是那人，她险些害怕得往家里的反方向走去了。说到那人……
说到那人，后来一路上二人无言，到楼下时，她再次诚恳道谢。他什么也没说，便转身离开。而她却鬼使神差地出声叫住了他：“等等。”
她一路上都想开口问的问题，到了嘴边又有些犹豫：“你……”是秦准吗？虽然眼前的人样貌、身高和声音都与记忆中的人不太一样，神情淡漠，可她有种强烈的感觉，他就是，他就是秦准。
少年停住脚步，声音听不出情绪。他说：
“是我，顾让。”
是你吗？秦准。
是我，顾让。
顾让闭上眼睛，抓过被子蒙住脸，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顾让和秦准曾经同桌三年。二年级时，顾让转学，转入了秦准所在的班级，和他成为了同桌。五年级时，秦准转学，从此杳无音信再无联系。
秦准啊……那个突然出现在她的世界的秦准，那个突然消失不见的秦准。其实那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很模糊了，顾让记得最清楚的，便是那个对她说“是我，顾让”的秦准。
顾让一直很感谢秦准，无论是从前，还是今晚，她都很感谢他。“好久不见”“你早就认出我了吗”“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等一大串话语在心里排列组织，最终憋出了一句：“谢谢你……”
说完额头就被轻轻弹了一下，顾让下意识捂住额头，看向眼前隐隐有些笑意的罪魁祸首。秦准道：“你怎么还是和以前一样蠢？”
顾让涨红了脸，反驳道：“你才蠢……”放下揉捏额头的手，看着秦准身上的校服，“原来你也在一中吗？”
“是啊。”秦准敛了笑意，“奈何某人好像一直没认出我来。”
嗯？是在说她吗？“那难道我一直认不出来你就一直不主动告诉我吗？”顾让在脑海里努力搜寻里是否有和眼前这人擦肩而过的画面。
秦准看她一脸纠结，出声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先上楼吧。很多事情，我们以后慢慢说。”想了想语气有些严肃地补了一句：“下次不要独自一人走夜路。”
的确，时间不早了，叙旧也该留到下次了。的确，有很多事情，需要慢慢说，无论是原因还是结果，无论是过程还是结局。
顾让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今天是意外，下次绝对绝对会注意。”而后朝秦准挥手：“那回见啦，你回去的路上小心点。虽然按照目前来说那人只尾随过女生，但并不排除他会选择男生的可能性。”
秦准失笑，也朝她挥手。
顾让这才发觉秦准个子很高，比从前高了很多。其实不能怪顾让没认出来，秦准变化确实很大，除了眉眼间还有些顾让模糊记忆中的影子，稚气褪去，五官轮廓比以前分明了许多，面部线条也更硬朗了。不远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顾让看到他的眼睛里有着很是生动的笑意，昏暗又明亮。恍惚中，顾让仿佛看到了以前，男孩很温柔地笑着，拉起女孩的连衣帽。
今天一下子发生的事情令顾让脑子有些混沌，她甩甩脑袋，手伸入口袋拿出钥匙，转身上楼，所以没能看到身后那人，嘴角噙着的笑意逐渐消失。秦准看着顾让上了楼，才转身离开。
不同于面对着顾让时的明朗笑容，少年安静的面容只剩落寞，睫毛微垂，影子落在眼底，掩去了真实的情绪，却又轻轻地扯出一丝笑容，往来时的路走去。
前方灯光璀璨，少年融入夜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