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忆起,洛千絮甚至几近将那半天的事当做梦境。
凌墨期中午回了凌府,下午黄昏之时才能来取人。
-
洛千絮午后小憩时做了一个梦。
-----“这笛子,送与你吧。这是月界用族人与鲛人之泪凝成的,我已不复青春年华,又不能与意中人重逢,留下也只剩下悲哀了。”
“月昔姑娘,你看见那江面尽头了吗……你到那里向下看,能看见人间烟火,是人间水中的琉璃灯盏,他们用来祭奠死去之人,,那可以超度亡魂。”
……
“既不能太狠辣,又不要太善良……仇人可以成为仇人,并非那样简单的。”
“可以说,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去做,只是禁止的事情做了……要付出代价罢了,不过只要你认为是值得的……”
----
她惊醒。
记得母亲曾说,世间无对错。她如今只是于心不甘,想要一时解心头之恨,虽然愚蠢。
二哥如今出门游历,还未回家。
却有一封书信,【凌思燚生死由你决定,无论你选了哪一种,都有应对之法,你只管抉择便是。】
她本不是那样残忍的人。
--
牢房。
洛千絮坐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声音。
鞭子落在衣物、皮肉上的清脆响声,此时听来如此快意。她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水月镜。待会儿他看到时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透过镜影,少年的身上一道道鞭痕随着声音的节奏增加着,她看见小小的少年紧握双拳,几次被甩的险些飞了出去,头重重磕在墙面上,他还是死死咬住嘴唇,眼神倔强如初。她眯起双眼,冷冷道:“继续。”
少年挣扎着起身,再三躲避,却被横飞而来的鞭子扫过,一口鲜血从嘴角喷出,溅落了一地。
“够了。”她走进去,命令道。‘’
母亲,刚才的一百鞭,是为你。她默默道。
--
少年缓缓地从地上爬起,吃力地挪动身子重重靠在了墙上,他更瘦了,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神情,从容,自在,快乐的神情。
“还记得我吗?”洛千絮问他。
凌思燚点点头。
她笑了,“可是今天我没有带好吃的给你。”她笑得那样美,那样自然,眉目中尽是怜惜。
“可是我不需要可怜。”少年的眼角有些发红。
“我对你也不仅仅是可怜,”洛千絮蹲下为他抹去了嘴角的鲜血,直到他的脸看起来干净了许多,没有了那些血腥的沉重的东西。他一个孩子也不该背负这么多的。
“你知道我娘死了吗?”她看着他的眼睛。少年摇头,他看不懂的她的眼神。“她是被你爹害死的。”她继续说。
少年似乎震惊了,满脸是不可置信,以至于说不出话来,加上刚刚新添的伤口又开始疼了,他攥紧了拳。
“当年我也曾被劫到凌府去,还被人下了毒,害我娘死的毒和当年的一模一样。”她看了看手上的血污,继续说,“我知道你还小,不应该承担这么多,可你迟早要知道的。”
少年的胸口起伏着,似乎在努力的呼吸,牢里的空气太不好了,而且他的心也许一下子还承受不了这么多吧。
-
空气似乎也跟着停了片刻。
“那…对不起。”少年的声音微弱却坚定,“看来爹爹也会做错事,”他轻轻地笑了一声,“那他向你们道歉了吗?”洛千絮突然觉得,这真是一个好孩子,若是她的弟弟,她一定非常喜爱的。
“今日黄昏你三哥要接你回去了。刚才那一百鞭是我叫人打的,你恨我吗?”
少年的眼里有泪水充盈,却独独没有恨意。
“你本该过着平静安宁的生活,像许多世家子弟一样,身份高贵,自由无束。在这里受尽折磨,你可觉得不公?”洛千絮心中有很多疑惑,她真的很想知道,尽管在这样的场合,她仍然是有些不忍吧。
“我……也许久了以后,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叫做不甘了,可能从最初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是被牺牲的那个…我想有的时候我是恨他们的……”痛于初始即清醒,苦于永久即悲凉。他不懂得,但他已然体会。
“其实他们没有抛弃你,他们只是不敢承担,所以只能由你一个人承受。”洛千絮吸了吸鼻子,一行清泪滑过脸颊滴落而下。
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是那种能被倾听的哭泣,他很想在她面前抱着她大哭一场,却恐弄脏了她洁白的衣服。从前小的时候,他只是本能的害怕,而现在似乎多了一些不同的感受,就是那种感觉吧,终于有人能够关心他了,哪怕一点点,哪怕以后再也没有。
他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个小包,展开外面的白布,里面是一条干净的手帕,布料已经有了灰尘与血迹,里面的手帕却纤尘不染。
他递给她,想要她擦一擦眼泪,洛千絮接过,却没有用,只是紧紧攥在手心。她真的怕自己再次动摇。
“我不是你的阿姐,也不是什么好人,”她站起来,“我知道你很久没有出去过了,很想看看外面的样子,可时间来不及了,”
洛千絮别过脸,墙上那个唯一的小小的窗子散出极其微弱的光芒,露出一隅狭小的天空。
“对不起。”
她拔出了剑,令少年不由得向后倚了几分,“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吗,我是你的仇人,你我两家不共戴天……”
剑出手,刺在了少年心口,毫不拖泥带水。
血溅在了她的白衣袖上,右手感觉到了一片猩红的温热。
少年微张双唇,似要说些什么,可那一剑正中心尖,他未说出口,头便垂了下来。似乎刻意缩短了他的痛苦。
这一剑,是为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