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日复一日地升起,又日复一日地沉下。眼瞧着婚期将近,这天一大早,皇祖母由福娘搀扶着,杵着拐杖,亲自来到了我的寝宫。
皇祖母身后跟着几位宫娥,捧着木制托盘,盛放着珠钗头饰,华美宫装。
“福娘,欢娘,替郡主梳洗妆扮。”皇祖母跨进门便发话道。
于是仍旧浑浑噩噩的我被簇拥着,更衣,梳头,上妆,最终妆扮成了太子妃的扮相。
我就这样垂着头立在皇祖母面前。皇祖母看着我,问道:“这头冠重么?”
“不重。”
“担得起么?”
“担得起。”
“是么?如此看来,倒是哀家错了,你担不起的并不是这太子妃的凤冠,而是这天下。”
我自然听出了皇祖母的来意,于是跪了下来:“婧柔知错。”
“你若早早知错,便不会将自己关上这好几日。”皇祖母叹了口气,“太子妃,是将来的皇后,中宫之主,一国之母,岂能如此脆弱。”
皇祖母又柔声道:“婧柔,每个人的日子都充斥着喜怒哀惧。现下缠着你的的确是哀,但别忘了,在很近的将来,就算是在很远的将来,依旧会有喜悦欢欣在等着你。在阴雨底下走不出来的人,是暖阳永远温暖不到的人。”
“你担起的是太子妃的名号,是这天下人,是责任,不能躲,不能逃。”
皇祖母伸过手将我扶了起来:“你最是聪颖,应该是明白的吧。”
是啊,皇祖母说得真是一点儿不错。其实我也早想清楚了,每个人都会死,这是上天的铁律,我们素来无法左右。我会如此难过,或许只是这一切来得突然了些罢。如今过了这么些日子,我也是时候放下了,毕竟,未来真的还很漫长。
毕竟,如今的我,已不再是一个小小的北疆郡主,而是东宫太子妃,未来的中宫皇后。我应该上心于百姓的疾苦,而不是纠结于个人的哀怨。
用过午膳,我跨出门外,日头正正在头顶悬着,照得庭院里栽种的绿植朦胧着翡翠的轻纱。轻风拂过,枝叶上坠着的银铃铛叮铃铃地响。
我忽的想起了那两个嚼舌根的宫娥。
欢娘走到我身边:“郡主,外边日头烈,仔细受暑。”
“那两个宫娥如何了?”
欢娘似乎没想过我还会过问此事,含糊道:“郡主身份尊贵,无需关心这等小事。”
我瞧着那些银铃铛:“她俩瞧着年纪是不大,犯了这等事,该怕惨了吧。”
欢娘忽然朝我行礼:“郡主还是听奴婢一句劝,别再提这件事了。她们二人伺候主子不尽心,太后娘娘先前便下旨,赐死了。”
“死了?”
在这宫中,其实处死一两个犯了宫规的宫娥,并不会让人觉着有什么不妥。但这一回,我不知怎地就是觉着奇怪。或许是因为自我进宫以来,还没见过皇祖母亲下懿旨赐死宫娥,亦或许,是我觉着,她们虽是犯了事,却罪不致死。
我再仔细想来,发觉不仅仅只是那两个宫娥,近日,不知为何,宫里陆陆续续有好些旧的宫娥被替换成新面孔。
或许只是寻常的换人吧,毕竟这在宫里是常事。我真的累了,不愿再胡思乱想。
最近发生的事真是太多了,而我在这时候,把自己封锁了起来,等到我再次推开门,宫里委实有了好些变化。
除了这两个宫娥的事,便是哥哥早已启程去往北疆。我心中不禁感叹,我这个做人家妹妹的,竟因为自身原因,未能为亲哥哥送行。
如今我真是觉着我不可再任意了,往后的我,应当为大局着想,也必须为大局着想。
自从哥哥去北疆后,圣上指派了宁崝大人的长子宁泽接替哥哥进入东宫,成了夏楠珂的新伴读。
我认识宁泽,他同哥哥一般大,是哥哥在北疆时的玩伴。在宁崝大人受了父亲提携之后,他得了个官做,他们一家人也搬到了侯府对面。宁泽还拜了父亲为师学武艺,于是在父亲得空时便经常往侯府上跑。不过彼时我正被母亲管教着,很少同他见着,即使见着了也不过是行个礼而已,没多大交情。但他同哥哥的关系是真的好,有一回哥哥不慎打碎了他的贴身玉佩,是很宝贵的玉佩。但他回宁府后只说是自己的过错,生生挨下了责罚。这一回,他凭借过人的武艺被召进了宫,成了太子伴读。宁崝大人也升了官。此时的宁家,在天朝上都,在北疆都真真是十分地显赫。
大婚之日近在眼前,这日晚上,欢娘招呼着宫娥取来了最后修改好的礼服。另外还有妆扮的配饰,各类胭脂水粉,典礼的礼器。欢娘拿着单子,站在案前,对着单子一项一项清点,忙得团团转。而我则是悠闲地坐在一旁,正往嘴里送新鲜送来的葡萄。这葡萄虽生得大,但是酸酸的,汁水少,果皮也厚,同北疆的葡萄根本没法儿比,更别提用来酿葡萄蜜酒了。我想着,庭院里杏花树底下埋的几坛葡萄蜜酒可得省着点儿喝,要不然喝光了,在这皇宫里可就再也酿不出这般纯正的酒了。
我望着窗外,黛蓝的夜空,一轮明月照亮了天地,在明月周围,有好些眨着眼晴的小星星。之前我并未看到过如此多的星星,最多也只是五六颗星星在孤单地发亮。如今,倒像是那几颗星星有了伴儿似的,多了好些星星一同闪烁着。
我莫名觉得很高兴。
在大婚前一日夜晚,便有漫天的烟火庆祝太子的大婚,五颜六色,噼噼啪啪响了半夜。大婚婚礼在第二日如期举行,普天同庆。
在大典之上,我伴着恢宏的乐声,独自迈步缓缓踏上三十三级长阶。我脚下走着,心里亦不住地想,若父亲还在,走这路时我便能有他陪着,让他能瞧瞧女儿出嫁时的模样。
夏楠珂立在那上头,他身着一袭大红婚袍,愈发衬得他俊朗飒爽。只是嘴唇泛白,想来是风寒初愈的缘故。我乎地有些愧疚,身为太子妃,只顾自己伤心难过,不曾去瞧过病中的夏楠珂一眼。
但我也是有些疑惑,不是说只是受了轻微的风寒么,怎地看上去像是生了场大病一般,不仅仅是气色不佳,还带着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待我走到他身旁行过礼后,他便同我一道走上接下来的三十三级长阶,再拜过圣上及皇后,接受百官的朝拜。
大典结束之后,我乘着喜轿由正门进了东宫,住进了宜春殿。
我跨进门内,望着殿内的布置,十分地惊喜。因为殿内的部分摆件,器物,同侯府的布置一模一样,让我觉得分外亲切。
欢娘在一旁道:“太子妃,这些都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太子殿下想着您思乡心切,于是便命宫匠制了这些摆件,就是想让您觉着有家的感觉。”
“那可真是难为他了。”我笑得合不拢嘴,感动得眼里微微湿润。
“太子妃不必如此想,如今您与殿下既成了夫妻,丈夫对妻子上心,可是件大好事,奴婢也真心为太子妃觉得高兴。”欢娘也笑了。
这日傍晚,欢娘正安静地守在房门口,我亦坐在榻边静静地等着,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欢娘打开房门,走进来一个内侍。
我认得他,他是夏楠珂的贴身内侍久安。
久安向我行礼:“奴才参见太子妃。”
我疑惑地道:“免礼,出了什么事么?”
“回禀太子妃,太子殿下方才晕了过去。”
我猛地站起:“怎会如此,御医可瞧过了?”
“是,御医来瞧过了,说是过度疲劳,风寒复发,并无大碍,只是现下需要好生静养。”久安回答得战战兢兢。
我松了口气,一把掀开红盖头,朝着欢娘道:“去看看吧。”
于是欢娘扶着我赶到崇仁殿,我瞧见圣上同皇后娘娘正站在殿外。
我上前行礼。
圣上朝我道:“珂儿只是在大典上受了凉,风寒有些许地复发,太子妃不必忧心。”
皇后娘娘接着说:“看到太子妃对珂儿如此关心,本宫十分欣慰。”
“婧柔既身为太子妃,这些便都是婧柔的分内之事。”我回着。
圣上朝皇后娘娘道:“这儿既然有了太子妃打理,朕便回去了,皇后也早些回宫歇息吧。”
皇后娘娘有些不放心,犹豫了一会儿子,还是同圣上回去了。待圣上与皇后娘娘离开后,我进到崇仁殿,见着了睡在榻上的夏楠珂。
他的额头上搭着湿帕子,脸烧得红彤彤的。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真的是高烧。
因夏楠珂需要静养,欢娘也退了下去,殿内便再无旁人。我就静静地坐在夏楠珂身旁,静静地望着他。
我从未如此近地,仔细地看过他。他真真生的极好,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不过现下他合着眼,瞧不见他那双藏着星辰般的澄澈双眸。
母亲同我讲过,一个人的眼睛如果生的干净,那他的内心也污浊不到哪儿去。
所以当我第一次见到夏楠珂时,便心悦于他。同他的身份,才识并无什么关系,仅仅只是因为那双干净的双眸。
希望他的双眸永远不会被沾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