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送回了营帐,倒在榻上,只觉得头昏脑胀,天旋地转,胸口的心脏咚咚地跳动,像是要跳出来了似的。
只见欢娘立在榻旁着急地喊我:“郡主,你可别吓奴婢啊郡主…”
我方欲用双手撑起上半身,但仅仅只这一动,便引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欢娘见状,眼疾手快拿来铜盆接住,我朝着盆里哇哇地吐了出来。吐完之后,我的嘴里充斥着鸡油卷的油腻味儿,嗓子眼就像是有人持火钳凑近了在烤似的。
欢娘捧来清露服侍着我漱口,又捧来一盏清茶,我接过茶盏缓缓饮了几小口,这才略微觉着好些。
圣上晓得我们出了事,便指了个御医来瞧我。我看见我的手掌心擦破了皮,给我带来火辣辣的疼痛。御医细细切过我的脉,只说我受了皮肉伤,需得勤敷药。不过好在我并没有被诊出什么内伤,问题不算大。
在欢娘替我上好了膏药,用纱布把手掌都包扎妥帖之后,远宁跑进帐子来找我了。
“婧柔姐,你没什么事吧?”她问得很是焦急。
“嗯,没什么大事。”我平淡地答道。
“怎么没大事,你的手都成这样了…”她在榻沿坐了下来,牵了我的手,小心翼翼地瞧着。
“哎呀,我从小就骑马,这等小伤丝毫不碍事,倒是你,你还好吧?”
“嗯,我很好。都怨我太傻,不让旁人跟着,非要自己一个人骑,不然事情就不会成这样。”她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
“为何怨你,你又不是存心的,勿要再多想啦。不过话又说回来哦,我为了你又欠了夏楠珂一次,你却不好好跟着我哥,反倒自己去骑马,你怎么那么厉害啊?”
我和远宁正说笑,外头一个宫娥掀开帐帘,走过来行了礼,道:“禀郡主,太子殿下和靖襄公子来了。”
完了完了,哥哥这会儿子便来找我麻烦了,更麻烦的是,夏楠珂也一道过来了。
只过了一会儿,帐帘便被掀开来,冷风从外头灌进来,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只见哥哥径直走到我的榻边,先是毕恭毕敬地向远宁行了礼,然后偏过头来,一双怒目瞪着我,一副要把我给吞了的模样。
“夏侯婧柔!你胆子大了啊!那正在飞奔的马岂是你能随便拦的啊!身为郡主,一点都不懂得规矩!把命搭进去你就乐意了吗!”
哥哥难得发这么大的火,虽说没用上震耳欲聋的喊声,但他的脸都涨得红彤彤的。我正犹豫要不要为自己辩解一两句,毕竟现下还有外人在一旁,当着外人的面被自己的亲哥哥骂得狗血淋头,委实丢面子。不过远宁倒是先我一步开了口。
“夏侯公子,这都怨我,不怨婧柔姐…”远宁站了起来。
“靖襄不敢怪罪公主,一切只因舍妹顽劣,还险些连累公主。”哥哥的一言一行还是那么地规矩。
夏楠珂望了望我,也开口了:“靖襄,你也别生气了。这次的确是远宁的不是,本王在此替妹妹向你们赔罪,这回也得多谢郡主的相助。”
夏楠珂说完这话,又转向我:“多谢。”
我一时竟找不着话来答他。
“靖襄多谢殿下的关怀,还望舍妹之事没有打扰到殿下。”哥哥似乎也并不想让我说什么,抢先接过夏楠珂的话。
“既然郡主并无大碍,本王就便先告辞。”他又转向哥哥,“哦,差点忘了,方才父皇点名让你施展一下箭术,你还是随我走吧。”
远宁也不愿过多打扰我,亦随着他们一道走了。一时间,帐子里又只剩我一人。
天色渐渐变得昏暗,太阳缓缓沉了下去,自地平线上再见不到它的身影。外头热闹的歌舞声渐渐响起,透过帐帘传进内帐。
哎,我明明只是伤了一只手,可那个怕事的御医非要我静养,搞得我现在只得待在帐子里。
轻风由帘缝钻了进来,送来美妙的烤肉的香味。
真的好香啊…好想吃…
欢娘似乎是听到了我内心对吃食的召唤,提着食盒轻轻走了进来。
我欢喜地瞧着她打开一层又一层的格子,终于蔫了气。简简单单三道菜,全部素素净净,不带一丁点儿油水。
“欢娘,咱们不能拿点好吃的吗?比如…烤肉?”我试探着问她。
“郡主,病人应当饮食清淡。”欢娘并不愿违背医嘱。
我不就是擦破了皮,受了点外伤,哪里就成需要清淡饮食的病人了啊…
我握着木箸,扒拉了两口就没再吃了,只爬到床上躺了下来。
睡吧睡吧,睡着了就不挂念烤肉了。
当我半途醒来时,迷迷糊糊瞧见帐子帘口,欢娘正同什么人说着话。
我并未睡饱,于是便没管她,翻身又是一个囫囵觉。
我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母亲教我礼仪。我老是学不好,她就用尺条打我的背。虽说下手不算重,但依旧挺疼的。我就不明白了:“我又不住皇宫,干嘛要把这些东西学好?”
“这可是皇家的颜面…”母亲总是这样说。
我醒了,起身打了个哈欠,忽觉心里空空的。
礼仪学成了,人却不在了。
欢娘走了过来:“郡主醒啦,正好,这儿有瓶上好的药膏,用了它伤口就不会留疤了。”
欢娘拿开瓷盖,沾了药膏,为我细细擦拭着伤口,怕我疼,还轻轻吹着气。
这令我又想到了母亲,小时候,我贪玩被烫伤,鼓起一个好大的水泡。她也是如此,轻轻吹着气为我上药。
这药香香的,凉凉的,擦着很是舒服。
“御医没开这药,这药哪里来的?”我忽然问道。
“回郡主,靖襄公子送来的。”欢娘答着。
我瞧着药盏上精巧的嵌金花纹,分明是出自宫廷顶级匠人之手,绝非哥哥能持有的。
“谁给哥哥的?”
“郡主,这个太子殿下可没交代给奴婢…”欢娘答道,依旧只是仔细地为我擦药。
“这药膏不错,替我转达谢意。”我吩咐道。
就这样,我这个病人成日只是闲逛,虽说不用困在帐子里了,但也没再摸过马,一天天数着日子,不久就要回宫了。
启程回宫的前一天,圣上把大家召集在宴会上,要评一评众人的狩猎技艺。
说是众人,但说到底,就只是太子夏楠珂和三皇子夏楠琮的比试,因为圣上现只有这两个儿子。但两位皇子的关系不怎么样,因为他们的母亲关系就不怎么样。
讲到这儿,我不得不插一句,我初入宫时,就差一点没搞清楚其中缘由。
原来三皇子的母妃周氏本还育有二皇子,但在四岁时就因病去了。在二皇子病重时周贵妃去求见圣上,但正赶上皇后娘娘生产太子,圣上便没有去。没成想竟误了一辈子。这事便成了两位娘娘的心结,特别是周贵妃,始终是过不去。三皇子便不太理睬太子,而皇后娘娘也不好说什么,所以二位皇子的关系越来越僵,直至变成现在的暗暗竞争。
圣上的内侍立在中央,宣读着众人的成果。
“太子殿下猎得白狐三只,野兔四对,野鹿一匹。”
“昭王殿下猎得白狐四只,野兔五只,野鹿一匹。”
“远宁公主猎得野兔一只。”
“夏侯靖襄猎得白狐三只,野兔九只。”
……
圣上端坐着,听罢,笑道:“尔等收获满满,朕很是欣慰。”
圣上又单独提到哥哥:“夏侯靖襄,朕果真没错看你。真是虎父无犬子,你啊,跟镇北侯一模一样。有你在太子身边辅佐,朕便放心了。”
不知是不是圣上从未如此夸赞哥哥的缘故,我听着这话,竟觉着有些许的别扭。
回宫之后,我立马命人挖开了埋在后院杏树根底下的几壶葡萄蜜酒,从中挑了一壶,叫欢娘拿着跟我去东宫。
天阴沉沉的,乌黑的云层像是厚棉被似的在空中朝我们盖过来,压得人喘不上气。出来之前我就料想到天气有变,不过没想到变得这么快,前脚还只是阴沉沉的天,后脚就染成了灰黑的幕布。
等到了东宫,天边已传来了轻缓沉闷的雷声。
我拾级而上,还未跨进大殿正门,就瞧见圣上气呼呼地走了出来,吓得我赶忙行礼。
“郡主不好生歇息,来东宫做甚?”圣上疑惑地盯着我。
这可让我如何答起,看圣上这生气的样子,总不能说是来送酒的吧……
这时夏楠珂走了出来:“儿臣定会多加勉励,不负父皇重托。”
“哼!”圣上一甩袖子,走了。
发生了什么啊……
“进来吧。”夏楠珂淡淡道。
什么啊,我来你这东宫,好歹也算是个客人吧,就这态度……
内殿里空无一人,夏楠珂径直坐在上座,瞧见欢娘手中捧的葡萄蜜酒,道:“拿上来。”
他没让欢娘服侍,而是自己斟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这酒香气浓郁,甜得紧,却不醉人。”夏楠珂说完,又斟了一杯。
“此酒既为蜜酒,自然香甜。虽说被冠以酒之名,但更像是带有浓郁酒味的葡萄蜜浆。”我在下边儿接过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