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氤氲情事
2020年1月6日，我们一起来到松花江畔，找了一家安静的咖啡馆。
这家咖啡馆除了提供咖啡，还可以点茶。我就先要了两杯咖啡，然后又点了一壶花茶。
翻看清单，最终选择了一壶银耳枸杞红枣花茶。虽然没有刻意，但是冥冥之中意识似乎让我必须点。初晴脸色变得更温和了，不似才来时那样凝重。我当时是没有意识到这个的，之后分别后再回味时，才明了原因。
她开始了她的讲述。
初晴说：“我喜欢叫他小阳哥，虽然我比他还要大一点，但是我就喜欢这样叫他。”
她从机场相识，讲到一起度过的一个多月，再到那些一起欢度的日子。那些细节我仿佛在哪里听过，与我正在写的故事似乎非常雷同。但是，即便这样，我也没敢联想。我只是静静地聆听，在其中，我会偶尔插话，问一些更加细节的问题。
她说，他们相识于一场差旅，一起工作了一个多月，临近结束，他们因为日久生情，在最后一晚关系发生了实质变化。
她说：“我们没完没了地逛街，拿着那三朵快要凋谢的玫瑰，走什刹海，喝酒，聊心事。我们仿佛谁都不愿意这场旅程结束，我们想把二十四小时掰开一点点地用。我从来没有期待时间能够慢点再慢点。”
她满脸都是在回忆那一夜的灯光、长路和说过的话。初晴接着说：“我们手牵着手回到酒店，他拉着我进了他的房间，我们拥抱、接吻，含蓄不清地呓语，直到他说‘我心疼你’时，我的防线彻底崩溃，当她真正进入我的身体的那一秒起，我停止了内心的挣扎。”初晴说到此处，有些害羞，有些腼腆，她说：“人生不易，这些年，我遇到各种各样的事，心力憔悴，但是这一个月我很快乐。我想纵使注定告别。这世上，有一个人，惦记着你，需要你，希望你同他在一起时获得快乐，该是善缘吧。那就让我们在红尘修习这段小善缘。”
说到此处，我已经敢确定应该就是我在恋阳那里听到的故事了。我没有说破，但有些疑问在我脑海里。
说到分别，说到机场离开时大家的尴尬，初晴说：“其实我想就这样吧，再也不见了，就当这一个月是一场美丽的梦。可是，三个月后，他不曾告诉我，却悄悄地来到我所在的城市。”
一路风尘，为你而来。这是初晴的小阳哥可以为她做的。
初晴看到她的小阳哥来到自己生活的城市，不顾一切地希望见到他，却又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带着他逛她的校园，和他在河堤栈道上赏月，与他一起在家乡的旧巷子里没完没了地闲逛，在历史的渡口边喝茶叙旧，仿佛一切都回来了一样，一如当初的美好。
初晴说：“在那之后，我们半个月总是要见一见。我们深夜在广场相见；在公园外明晃晃的路灯和视频的探头下接吻；在黑黢黢的柏树林里玩‘树咚’；在河边漫步时一边玩闹一边一起啃食苹果……就是两个人像孩子一样，不分场合地嬉戏、玩闹。”
她一脸甜蜜地接着说：“好的感情让我们逆生长了，三十多岁的人了好像初恋的甜蜜。明明觉得哪里不对，可明明感觉甜蜜。那些长年累月驻足守望的痛苦，似乎在这一刻如同冰雪消融。”
偶然见个面，彼此微笑眷恋，犹如初恋。
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每一次告别，又似天涯诀别。
初晴说，他们曾在北地相伴度过三个夏天的节气。所以她也开始期待，希望在二十四的每一个节气，都可以遇见。可是，因缘际会，聚合离散，人间有许多不得已，哪有那么多的圆满呢？她也开始失落。
初晴说，他说我总是嘴角上扬，一副天生讨喜的模样。我真开心，仿佛自己就是一只眯眯笑的招财猫。可是多年以前，我身边的人总会说“你怎么一天到晚愁眉苦脸的？”，我才惊觉，曾被岁月苦难侵蚀的自己又开始有了快乐的神态。其实我没有告诉过他，他是我快乐的因子，是我的暖，所以才会一见他就笑。
初晴说：“他曾经跟我说过，我是他的桃花源，给他以安稳和踏实。其实，他才是我的沙漠绿洲。我们这样彼此需要着对方，我不想让时光带走我最美好的记忆，不能让桃花源芳菲不再，也不能让沙漠绿洲枯竭。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我能够感觉到我的眉梢眼角都含着笑。”
初晴说，那些在一起的日子越甜蜜，分开的日子也就越思念。但是，她说：“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几番细思量，情愿相思苦。”
初晴说得一副甜蜜的模样。
在说完这些，初晴不忘自己总结，说道：“在经历中年的沧桑之后，与他相遇，如饮醇酒，恰如少年恋爱的欢喜，却是我郁郁寡欢的青春岁月里不曾有过的感觉。”说完，她还不忘自我揶揄道：“大概真实的情况，是老年人谈恋爱，像老房子烧起来了吧！”
后来，他们约好一起去北方看雪，初晴说：“我们早早地爬起床，比任何人都早，我们看到了最美的雪。”当然，不是像哈尔滨这样的北方。那里的雪比起这里来，要差的很远。在那里，初晴无意中看了他的朋友圈，看到他另外一面。她开始反思自己。
那一次约会，他们一起踏雪走过，头一次见如此美妙雪景。初晴如孩童般欢喜雀跃，她的他一张张地定格，初晴那稚气天真的神态在他咔嚓声中一次次留存。
然而，越是美好，越让人恐慌。越过高山之后，是不是预示着只能是一路下坡，渐行渐远了？
在极度欢喜之后，是无尽的担忧。这种担忧来自初晴，也来自初晴的他。
看雪归来，他们依旧时常约会。他们在十几年没下雪的南方城市里散步，一起在城市各个特色的小酒馆里找最好喝的米酒，吃饭时赖皮地要他给我剥虾盛汤，一起看无厘头的电影，一起走黑黢黢的山路还互相吓对方，一起在家乡河边的绿道上看花赏树。
初晴说：“后来，我们又见过几次面，小阳哥总会发来信息告诉我他很想我，他问我他对我的相思成灾，会不会是对我打扰，会不会是折磨和纠缠。我那时已经不敢去思考这个问题了，男人的情爱大概都是短暂的，如朝露易晞。”
初晴说：“我们也需要彼此肯定，肯定对方的爱。有一天，他问我：‘我是不是你的鸡肋？’我说：‘不是，你是鸡翅，蜜汁鸡翅啊！’虽然我这样回答，但是我知道他心里已经开始有压力了，这种压力来自哪里我也不清楚，但是，我肯定他有了。”
爱得越深，想得越多。初晴说，她知道没有天长地久到白头，没有山无陵江水为竭的誓言，也担心他会有心理负担，所以初晴从来不要求。初晴想，就这样活在当下吧，不为未来烦扰，能爱一天就快乐一天。
可是，大家都懂盛极必衰，物极必反的道理。所谓相爱越深，辜负越多，很多时候也刻意去压制这种深深的迷恋。草木润性，尘沸乱心。初晴也喜欢和他一起去看世界，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们彼此认识了很多以前见过却不知名的植物。
初晴说：“再后来，他问我‘我给不了你未来，你这样爱我值不值得？’，这一次，我没有回答。我知道回答也没有任何意义了，虽然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爱着，但是他心里有了犹豫，有了担忧和顾忌，没有了我们最初在一起时那种不管不顾的快乐了，这不是我想要的样子。”
初晴说：“我从没要求过他给我未来。我爱的是那个和我一起走路、一起说话、一起喝酒的天真的孩子，是那个在山谷里小河边将情诗叠作纸船放在水里的男子。”
初晴的想法是，若有一天彼此累了，各自转身走开就好。她慢慢有了离开的想法，一如他们初次发生关系后，想着给爱过的他最好的礼物就是放手，成全他和他的家庭。
北方看雪归来，他们开始变得小心翼翼。近了怕刺，远了怕冷，曾经轰轰烈烈过，现在反倒小心翼翼了，这应该不是他们的初衷。
初晴不无伤感地说：“他说，我比他大，比他懂事。那么，我就担心自己不懂事起来多么尴尬。所以，我去作那个先逃离的恶人吧。”在那一刻，初晴也许就想好了结局。
初晴继续着她的讲述。她和他一起去了他的家乡，他带她一起去了他出生的地方，去了他青春时疯玩的河边，桃林，梨花园，他们一起坐了心心念的旋转木马和摩天轮。
他们也一起去了他从来不去的寺庙。
初晴说，在决定分别的前一个晚上，我做过一个梦，梦见我和他一同在江边看彩虹，我牵着白马，他是病怏怏地骑在马上。梦中惊醒，他虚弱的模样在梦里也让我心疼，我担心是不是预示着将来会发生不好的事情，我怕我这么爱的一个人，因为我们的孽缘而疾病缠身。
她有些无助，也满怀歉意，说：“第二天，我请他带我去了他们那里的寺庙。那座寺庙坐落在半山。樱花与香炉、庙宇搭配起来真是好看。当时，我站在樱花下为他祈祷时想，如果他能够为我拍一张照片多好呀，后来，他真的就是拍下了我在樱花下许愿的照片。看到时，那虔诚的模样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是我在我为我爱的人祈祷。”
对于相爱的人来说，但愿他能够入得梦来，但也应该是欢喜的模样。
初晴说：“我在焚经时，心里凄楚。在佛前，期待与他若是孽缘，可得消解。男欢女爱终究不能久长，我也不愿摧毁一个家庭，伤害我曾深爱的他。”
300多天，分别的时间如同欢聚的时间，依约而至。火车上，见天边有圆月，如同往昔。
初晴说：“火车上，我躺在他的腿上，他轻轻抚摸我的头发，揉着我的耳垂，我觉得特别舒服，甜蜜，暖。只有恋人之间才会有这样的举止吧。我们这个年龄，在他人看来也许会觉得搞笑吧。越是快乐，越是忧伤。此时此刻，我已经做出了一个最艰难的决定。”
此刻，初晴望着咖啡馆外面又飘起的雪，说：“后来，他躺在我的腿上，熟睡，打着微微的鼾。我心里是快乐的。看着车窗外飞逝的风景，一点一点在暮霭里变得朦胧，最后，渐渐的，看不清了。这样美好的时光，这样的一路相随，此生再无机会了。”
初晴说，天明，他坐在窗边，没有过来挨着她。初晴心里黯然，多想再一次把头放在他的腿上小憩，但还能再要求什么呢？不过也怪不得他，他还不知道已经写好的结局。初晴只是默默拍下他的侧影，留作最后的纪念。因为逆光，就是一道剪影，看不清脸，只有轮廓。
初晴说，我会好好的，希望他也要好好的。累的时候停下来歇歇，看看天上的云。
最终，她们还是分开了，从开始到结束，300多天。这是初晴决定的。初晴说：“如果激情无法保持恒久，我们终将告别，又何苦生痴念，起妄想呢？我还是希望把最好的记忆留在最美的时光里。”
初晴说：“我们不能总是躲在故纸堆的幻念里，不肯出来，总要有一个人先离开，把时光和记忆留在最明媚的春天。”
说完这些，初晴在桌子前坐着，望着渐渐暗淡的窗外，沉默了许久，许久。
我想，这里该是结束了，她带着遗憾离开，他带着思念归来。
但初晴在沉默许久之后，有些伤心但却平静地说：“那趟列车并不是故事的结束。”
我静静地听着，我期待她故事的最后又有什么新的变化，我甚至在揣测，是不是他们下一刻后悔了，又和好如初了，又开始了他们甜蜜的爱情……
初晴说：“我们有了孩子，就是和他回老家以后。”
我想安慰她，但是我觉得一切都是多余，她可以向我敞开心扉，我想她应该是已经接受了一切。
初晴接着说：“最后一次，我们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但是我自己采取了事后避孕的措施，可是，该来的还是来的猝不及防。在生理期该来的时刻，洪流却未如期而至，反倒是出现早孕的反应。恶心，厌油，想吃一些奇怪的东西。”
初晴接着说：“她的生命力是多么顽强！她一定是个很棒的孩子。因为她在我子宫里扎根的时间，她的父母是充满爱意的。她能来，我很高兴。但是，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吃药调理身体，所以医生建议不要留下。我为此大哭一场，她是爱的结晶，她是莲花结下的沉甸甸的莲子，所以我就叫她小莲子。她是我们的尘缘。但是，我不能护她周全，所以她却不得不离开。”
我问：“他知道吗？”
初晴说：“何必让他烦恼呢？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既然已经断了，就不要用这个去叨扰他了，何况我们曾那么深爱过。”
初晴接着说：“小莲子是没经过商量，自己在浓烈的感情里萌芽生长出来的，就像这段感情，不在预料，但是存在。现实的世界也是残酷的，我们拿什么来安养她？”在面对高危人流，手术风险，并发症，各种后遗症等情况下，梦襄还是决定送小莲子离开。
初晴说：“小家伙陪伴了我33天，33天，我是快乐的。她因爱而来，也因爱离开。那一天，经过一上午漫长的等待，滴水未沾十多个小时之后，邻近眩晕的边缘，终于进了手术室。开始上麻醉剂，意识慢慢昏沉。在沉入黑暗之前的那一秒，我心里想的依然是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当我有一点意识的时候，我仍然闭目朦胧地睡着，我知道一切结束了。我的肚子里应该是空空的了。她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初晴停顿了片刻，说：“第二天清晨时，我抚摸着肚子，有一些伤感。我对着肚子说，宝贝，谢谢你来看我，抱歉不能让你看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可能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请快乐地离开吧，一路走好，或许在某个时空，我们会重逢……”
在长长的沉默后，初晴眼神空空地说“在小莲子离开后的日子里，我不停地祈祷，希望她永恒不灭。”
莲花是因缘，他们二人必定也是有前缘才可一同得见北京的那朵红莲吧。
说完，初晴的眼泪还是滑下来了。知道她对孩子还是有深深的不舍。
情路艰辛，因为他给过她温暖，所以她也不想给他增添一点负担，让他为难。
也许在初晴心里，如果注定分离，希望这一程快乐比忧伤要多吧。
初晴擦了擦眼泪，说：“那段时间，得到家人的照顾，女儿也在抱怨，心里抱歉的很。这样的爱，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在听完初晴的叙述后，不禁感叹：这是她一次奇特的人生经历，所有的经历比别人一生都要多。那些许多曾在小说电影里看到过的或煽情、或甜蜜、或痛苦、或快乐的桥段，在她身上都一一演了一遍。人生，都浓缩在了那不到一年的时光里。
从清晨，到日暮，灯火渐起，她的故事也讲到了结束。我一直想问她的他叫什么名字，但她不说，我当然也不好开口。我知道这个故事与我曾经听过的故事一样，但还是需要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况且两人说的名字尚且对不上号。
结账，一同出去觅食，请她吃了哈尔滨的杀猪菜、糖葫芦和冰淇淋。
回各自房间时，我们互加了微信。
入睡之前，我辗转反侧，怕冒昧，怕又勾起她的往事，但疑惑始终挂在心里。
我给初晴发去微信：能够冒昧地问一句，他叫什么名字吗？
她回复：恋阳。
当看到“恋阳”这两个字时，我也不得不感慨世界的小和缘分的奇妙。可我明明听到的女主角叫梦襄呀，难道是那个男人编造了一个名字？
当我还在怀疑的时候，初晴又发来一条信息：念，自我搬家之后，就因某些原因，改名叫梦襄了。
疑惑一朝得解。心里所有的疑团瞬间散开。
我没有告诉初晴，我见过恋阳。
旅游团解散的时候，我跟她说：“你有我微信，我跟你说过我在一个清幽的小镇开着茶居，有时间的时候一定请你来我的‘杯释茶居’住两天，免费。”
在最后，我还是不忘再次强调：一定要来。
她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