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山水一程
2018年4月5日,清明。我和梦襄站在老家必经的高山上,望着山下公路上车来车往,感受着微风徐至,万物生长。
此前一天,也就是4月4日,我又向公司请了几天事假,准备回老家看看父母,顺便去老家的老家——我10岁前生活的地方看看埋在那里的爷爷奶奶。人的年龄越大,越容易回忆,越容易怀念过去。我有几次在梦中梦见他们,还清晰地记得他问我,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去看他们。我此次回去,是为了弥补这种缺憾,还想看看无数次梦中出现的故乡,想再看一眼,余生怕是再难有机会了。
4日一早,我还在候车的时候,梦襄发来短信:你在哪节车厢?我隐隐有一种感觉,她是不是也在这列车上。我回想起她曾经问过我,清明假期如何过,我曾告诉过她我的行程。但是,我也不敢如此自作多情地盲目自信,就回问:你是不是在这列车上?她回答:嗯。
我内心有一种惊喜,也有一种惊吓,我惊喜的是她竟然不顾一切地来陪我,惊吓的是一切在我的预料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准备,她到我的老家后如何住?我如何出来和她相见?当我在家的时候她一个人该何去何从?……
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广播里已经播报检票登车了。
我找到自己的车厢和床铺,放好行李,马上准备去找她,而此时,她已经突然站在我的面前了。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想紧紧抱着她,但车上人太多,我终究还是没敢。
我说:“我曾经想过,你会不会和我回去,可我不敢问,因为我回去有很多很多的事,有很多很多不确定,不敢保证能够一直陪着你,怕怠慢了你。”
我接着说:“你给我了一个惊喜。”
梦襄调皮地反问说:“你确定不是惊吓吗?”
的确,我没有任何准备。怕伤她的心,我尽力平复自己的内心,至少在表面上看不出。我准备换个话题了。
梦襄微笑地看着我说:“其实我决定得也很匆忙,就是昨天晚上才想好的,所以也没有买到卧铺票,只好找你借宿了。”
我说:“没问题,你住卧铺吧,我去坐你的硬座。”
看我还没有从意外中缓过来,梦襄说:“其实在上车前我已经想好了,如果你有家人同行,我就不见你了,我们就各自走各自的,我去看看你生活过的地方,去看看你住过的县城是什么样子就好。即使你一个人回去,知道你也要多陪陪父母,我也会自己找地方逛逛。住的地方我也提前订好了,你不用担心的。你就当我没有来过,就当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我就好。”
原来她一切都想好了,倒显得我有些小白了。
此刻,我真想紧紧地抱着她,可囿于此时此地,我只能把握住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到了晚饭时刻,我们在火车的用餐车厢里简单用了便餐。梦襄把她的行李拿到卧铺这边,可我们只有一张卧铺票,只能一个人过去。我就让她去睡了,我花了几十块钱在餐车的座位上躺了一晚上。梦襄怕我孤独,在餐车里陪我到12点多,我们又像原来那样,没完没了地,天南海北地聊天。因为我明天一早下车后还要走很远的山路回原来的老家,就说睡了吧,梦襄怕我着凉,把她的薄外套和丝巾给我,让我穿上,免得夜里风大着凉。我把她的碎花外套穿在身上,感觉怪怪的,但是为了保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5日一早,大约7点左右的样子,我们到站下车。把她在酒店安顿好,我先回家里把行李放下。因为跟父亲提前说好了的,到家后我先回原来的老家看看,然后再回县城现在的家里住,父亲也同意了。
回家后,跟爸爸妈妈打完招呼,母亲给我倒了一杯水,喝完坐了一个多小时,跟他们汇报了一下我一年来的工作、生活,跟他们说了说我这次回来的行程,就出发回山里的老家了。父母年龄太大,已经无法走那么远的山路了,就不随我一起去。
我和梦襄约好在汽车站汇合,她比我到的要早。我们一起坐车到山里老家的山脚下。
望着高且陡的山,二十多年没走过山路的我都有些犯怵,更不知道在城里长大的她能不能受得了。
“行不行?”我问她。我想如果她上不去,就在山脚下找个吃饭的地方等我也好,我有三个小时应该也下来了。
梦襄说:“没问题。”
我们一路走,一路莺歌小唱,快活得不得了。山路已经少有人走了,两边的树枝杂草都快把路全部遮住。尽管此时有种鸟鸣山更幽的幽静,但是多年不走山路的我还是会有一种害怕的感觉。我和梦襄找了一根树枝,一边敲打着路上的碎石、路边的枯枝,一边往前走。路上偶尔也会遇见几个步行的老人,他们都很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
梦襄说:“他们都认识你吗?”
我说:“哪可能哦,这些山里的老人多是子女都在其他地方安家,他们年龄大了,不愿离开故土,就还在山里住下了。我回家就听父亲说,我们原来村里就只剩下三个老人了,原来几十人的村子几乎就快荒废了。这些老人在山里天天就与牛羊猪鸡鸭鹅为伴,好一点的再养一只狗,他们难得遇见一个人,遇到了肯定会跟我们打招呼的,说说话,瞎聊一聊,他们一天的心情也是舒畅的。”我又接着说:“他们现在也不能劳动了,就靠自己住房左右的一点荒地种点蔬菜,自给自足,还是挺艰苦的。不过虽然在我们看来,他们生活很艰苦,可是这些受过苦的老人现在已经很知足了。每次回老家,那些个老人就会跟我讲现在日子如何如何好之类的。所以我每次和这些老人说话,情绪总会得到释放,就会觉得人生越来越有意思。”
梦襄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在我记忆中,清明从来没有晴过。今天也不例外,阴天,进山后,偶尔还有细雨丝飘在脸上,路上的小草还有水珠,我和梦襄的裤脚都在不知不觉中被打湿了。在说说笑笑中,一个多小时就不知不觉中过去了,祖屋在望,我已经能够从路边枝叶的缝隙中看到祖屋的房檐了。
我说:“快到了,上完这个坡就是了。”
梦襄一副胜利的表情,双手搭在我的肩上,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说:“跟你在一起,真好。”
把她安置在祖屋破败的门槛上坐着,把带的矿泉水交给她,我拿着鞭炮和冥币去找爷爷奶奶的坟,一边给他们烧纸一边自言自语,向他们说着我这些年的生活。过了三十岁以后,忽然就觉得自己长大了,越来越理解和尊重他们了。爷爷是黄埔军校毕业,打完日本人后不愿打内战,就离开部队回家种田了。爷爷会军操,还会说一些日语,小的时候,就是他的表演和给我讲的那些故事,开始让我憧憬外面的世界。不过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日子很短,等到大学后,因为距离太远,平均一年都回不了一次家,我们见面就更少了,直到他死去,我也没有见到最后一面。奶奶去的要早一些。大人们那时候就说,估计爷爷在世间等不了多久了,果然奶奶去世后一年多后,爷爷也撒手西去。旧时候,奶奶的家族是当地乡镇上的大地主,以前也很风光。可是奶奶有个不成器的爹,所以虽然出生书香门第,但也吃了不少苦。在他们坟前絮絮叨叨了半个小时,我站起来对着他们的坟头深深地鞠了一躬。此时,冥币已经全部烧完,我又点起鞭炮,回头再看了一眼,就走了。
这一走,不知何时还能再回来。
等我到祖屋的时候,梦襄应该早已缓过来了。她正在房前屋后转悠,东看看西看看。
我带她站在门前的道场上,指着前面的元宝山说,这是我曾经爬上去过的山,山顶上有一个山里人用石头垒砌的庙。我又指着左边的山说,这是我们家原来的山,山上有我父亲种的各种树。我带她到房屋前后走了走,给她介绍了我小时候种的杏树、桃树、枇杷树、柿子树等,重点给她介绍了我曾经从上面摔下来过的石头和樱桃树,还有供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泉水眼。
我从屋后的竹林里砍了两段竹子,一人一根,用来敲打路上树枝、野草上的露水。
我们又这样牵着手返回,回我父母的家。
我问梦襄:“累吗?”
她满脸甜蜜地对我说:“和你在一起,一点都不觉得累。”
我们像对初恋的情人,走在美好生活的小路上。
梦襄说:“其实我特别感谢你能带我来这里,你的老家,也是你出发的地方,我觉得特别有意义。”
我说:“回老家,对我来说,就是朝圣。在朝圣的路上有你陪着,也很感谢你。”
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这样客气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多,但每一次都像多年的老友一样,有时候互相贬损,有时候又互相吹捧,打打闹闹,嘻嘻哈哈,轻松而又快乐。
下山后,回到县城,才下午四点多。我们找了一家面馆,解决完温饱问题,把她送到住的酒店。在酒店里,我抱着梦襄说:“谢谢你陪我回来。这一趟回来,对我来说,意义特别大,对家庭最祖辈、对我自己都是,我以为将是一段孤独的旅程,没想到你能来陪我,真的特别谢谢。”
说完,我想吻她,但是她避开了。她说:“你赶快回去吧,你这次回家的主要目的是陪父母,我知道的。是我自己要过来的,所以我会照顾好自己,不给你添负担。如果成为了你的负担,那我就真的罪过了。”
我说:“我听话。”然后出房间,下楼,回家。
到家时,母亲已经在准备晚饭了。吃完晚饭,跟爸爸妈妈聊了很多,问了他们家里很多的情况。
晚上,躺在床上给梦襄发短信:明天我在家陪爸爸妈妈,你好好照顾自己,对不起。
梦襄回我:我们永远不要说对不起,一切皆是我所愿,无关其他。
我们互道晚安,期待美梦,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