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用膳完毕后,枫紫藤刚想回自己的桃素阁,枫将军却突然开口:“紫藤啊,明年你就要及笄了是吧?”
枫紫藤擦嘴的手一顿,“是的爹爹。”
“从明天开始你就待在家里别出去了,多学学琴棋书画和礼仪,那些舞刀舞枪的事你就别再管了,不合礼数。”
将军夫人握住枫紫藤的手,眼中有些不舍和心疼,“紫藤,他就是不会说话。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可能不出门逛街呢?不过咱还是要少出去些的好。宫中事多,你不多学点才艺是要吃亏的。你爹他也是在担心你,别多想哦。”
枫紫藤维持着脸上的柔和,“我明白……”
“担心个屁!臭丫头一出府就惹事儿,你知道你昨天晾在那儿的是哪家小姐吗?枫紫藤,你将来是要当太子妃的。府中也就算了,这在外边也如此蛮横不知礼数,你这样会害死我和你娘的!”
又来了。
太子妃太子妃又是太子妃!
那么多规矩谁爱当就去啊,反正这圣旨现在还没下来,内定人选改了也没人知道。而且,如果她说是那些个小姐故意将她支开的呢?他们只怕是不可能信她的。
“咳咳咳,咳咳。”枫紫藤眉头微皱隐忍着咳嗽,面色更白了些。儿时的那一顿顿家法让她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这个家,没人替她撑腰,她只能默默地接受数落和命运。
将军夫人拍了几下桌子,“将军!紫藤好歹也是我们的女儿,你怎么能这样说她?”
枫紫藤双手回握住将军夫人,轻轻摇摇头,“娘亲莫急,您放心吧,紫藤都明白的。”
说完她站起身,“紫藤已经用完晚膳,便先回院子了,爹爹娘亲你们慢慢聊。”
枫将军闭眼不看她,冷哼一声,“你走吧。”
枫紫藤转身刚踏出门口,便瞬间卸下了脸上的伪装。
不要出那么多门……这可不就是禁足吗?
从五岁起,她就一直被灌输着要嫁给皇太子做皇太子妃的思想,凭什么?她也试过反抗,但结果……
到了现在,其实已经不在乎何为好坏了,她只需要像教养嬷嬷教的那样,做好端庄高贵的样子围着皇太子转就可一世无忧。
可是越桧……
紫薰正帮枫紫藤沐浴。看着这样消沉的她,很是心疼。她家郡主虽贵为郡主,可也正是这种身份,束缚了她,将她困在了使命里。
“郡主……对了郡主,再过几日就是太后的大寿了。”
枫紫藤点点头隐藏起心事,表情恢复了往常那般平和,“是啊,也不知道送些什么好?”
由于枫将军的话,她第二天没能出门。
第三天,坐在桃素阁里望着京城的风景,清晨的阳光照着枫紫藤微暖。想起亭子里白衣飘飘的少年,她勾唇一笑。靠着窗台,手握画笔在纸上勾勒着。
山樱环湖,几片花瓣悄悄溜落在亭上。亭中少年白衣飒爽,盘坐着弹琴,动作潇洒不羁,面上笑容清朗。
这是看破了自己伪装的人啊。
枫紫藤捧着脸,痴痴地看着画中人,满脑子胡思乱想。
未涉红尘的少女,情窦初开也许就是如此的轻易吧。
“郡主,该用早膳了。”紫薰端着盘子扣了扣门。
枫紫藤似是被戳破了心事般慌乱,将画翻了个面,不自然地端坐好,“请进。”
紫薰一进屋便见她白皙的两颊微粉,许久未见欢愉的柳眸中藏着惊慌和羞涩。“郡主这是怎么了?”
她将粥放在桌子上,帮枫紫藤整理桌面时瞥到了那一幅亭中少年,低声惊呼:“郡主,这画上人可是哪家公子?竟生的这般好看!”
“不是哪家公子,没有的事。”枫紫藤手指微微捏紧,喝着粥神情羞赧,眼神飘离不敢与紫薰直视。
“莫不是郡主的如意郎君?”紫薰偷笑着揶揄。
“咳,咳咳!咳咳,咳!”枫紫藤哭如其来的猛咳,让原本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她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缓缓呼出时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漠,只是语气中透露着点点忧伤:“紫薰,你应该记得本郡主是什么身份。”
是啊,日向王朝手握重兵的枫将军的独女,用来增加皇上信任的未来皇太子妃。
她没有资格爱人,这辈子她都只能是朝廷政治的祭品,没有外嫁都不错了。
“是奴婢说错话了!奴婢该死!”紫薰面露惊恐,赶紧下跪。
枫紫藤摇头轻叹,放下手中的瓷碗起身,“本郡主今早刚起身洗漱便喝了粥,正心欢,去看看娘亲吧。”
“是。可郡主,您的身子……”紫薰犹豫着起身。
“无碍,郎中说不过是一般的咳疾罢了。”看着枫紫藤离去的背影,紫薰回想起刚刚微微发愣。
她家郡主,是有多久没想刚刚那样愉悦生动了?
……
向日越桧卯时三刻便起身练武。习武场里,少年穿着习武服,头发全部扎起用冠固定,手握长剑面无表情地站在擂台上再次将挑战者踩在脚下。
“还有谁?”
现在上去就等于送脸给他打,于是众人皆摇头,纷纷猜测是哪位人士让能让皇太子如此郁闷不爽。
无人敢上来,向日越桧跃下擂台,独自对着木人比划招式,剑风凌厉招招阴险迅速,看得一旁的人心中怯意更甚。
他的贴身侍卫北星接收到周围向他投来的疑问的眼神,摇着头欲哭无泪。
前几日殿下去游了趟湖后就开始变得像这样阴晴不定了,比以前更加恐怖,各种抠细节挑骨头,还动不动往外跑,一去就是一整天。着实反常。
向日越桧正欲向木人砍出最后一剑将它拦腰斩断,眼前却突然出现了女子温柔可爱、巧笑连兮的模样。他手一僵,硬生生把快要劈下去的剑转向另一边。毫无准备的转向让他扭到了手腕,他却松了一气。
北星惊呼一声,赶忙跑过来查看,向日越桧摆摆另一只没事的手,提着剑回到了书房。擦好药将北星赶出去后,他将书架上的几本书拿下,摁动墙面。书架移开出现了一间狭小的密室。向日越桧走进去跪坐在案台前,拿起画笔细细勾勒着纸上尚未画完的女子。
……
枫紫藤练了一天的琵琶棋书画,晚上准备歇息了,却突然听见窗口被砸响。她披上件斗篷走到梳妆台旁打开窗往下一看。
一少年穿着玄衣,抱着他的琴站在离阁楼一米远的围墙外看着她,“越桧?”
向日越桧点头,“昨日同今日郡主未来听琴,所以在下就自己带着琴来了,不知郡主可想一听?”
黑如浓墨的夜晚,一切都是那么的模糊。可枫紫藤却觉得,他脸上的笑容是那样明显清楚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心想,这不合乎礼仪!
嘴上却忍不住答应:“好。”
向日越桧的琴音依旧是那样的悠扬中带着忧伤,“本郡主都不高兴了,越桧就不能弹首欢快点的曲子吗?”
枫紫藤趴在窗台往下看,乌黑的长发柔顺的披在她的肩头。面上还是笑着,可眼睛里的那一丝哀愁却比往日更甚。
“那郡主想听什么?”向日越桧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温柔地看向她。
“《幸与君识》,可好?”
回应她的,是向日越桧的琴音。
“这首曲子讲述的故事,不知郡主可有了解?”
“不曾。”枫紫藤来了兴致,“越桧可否告知本郡主一二?”
向日越桧低沉的声音伴着琴音,将故事娓娓道来。
“曾经有一位君王,他年少时和一位姑娘相爱,却无法在一起。那姑娘被嫁给了蛮人,临死前,她回忆着他们的爱情作下此曲。望她爱的人,能够带她走。那位君王终是没来找她,却也没忘了她。”
明明是个悲伤的故事,枫紫藤却听出了另一番味道。“能够被自己爱的人铭记一辈子,也不失为一件幸福的事了吧?”
毕竟,她连真正爱她的人都没有啊……
“郡主说的是。”
向日越桧顿了下。这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枫紫藤的孤独与自卑。心狠狠地一抽,向日越桧硬生生将话题转了个弯,“不久便是太后的宴会,郡主可想好贺礼了?”
“尚未。”枫紫藤嘴上答着,心底不禁疑惑:他一芥草民,谈这作甚?
“在下有一好友是太后身边的公公,说是太后向佛……宴上就要见到皇太子了,郡主紧张否?”向日越桧面色平静地试探。
“有点。只愿那皇太子是个好相处的主,本郡主也就满足了。”
向日越桧暗暗勾起嘴角。会很好相处的。
阁楼旁一个不起眼的拐角处,紫薰蹲在那听着枫紫藤和向日越桧的对话,心下一紧。
她站起身整理好衣衫,支走了阁楼附近的闲人。躲在角落,看着阁楼上枫紫藤温雅的面容,心中钝疼。
她家郡主这是有如意郎君了啊,可是那道内定的婚约……
眼前浮现幼年的枫紫藤,身着骑装英姿飒爽,笑容肆意风发的模样。对比现在这面对心爱之人依旧拘谨的枫溪郡主,紫薰不禁鼻头一酸。
她的郡主,应该是自由洒脱的啊!
聊了一会儿,枫紫藤突然良久都不回话,向日越桧抬头一看。
少女趴在窗台,小脸枕着手臂双眸微阖,似是睡着了。晚风微掠,吹动她的发梢,拂走她的心事。睡眠中的她没有平日里那般拘谨,稚气微褪的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直到紫薰进入房中将她移到床上关好窗,向日越桧才停下琴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