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粹拿着刚买回来的医药用品敲开陆霜凝房门的时候,看见她摊放在小桌子上的药水和纱布略有些尴尬:“那个……宾馆的医药箱大概许久没用过了,我担心药水过期了对伤口不好。”他说着,眼睛瞟向她穿着便鞋的脚部,却看不见伤处在哪里,但既然她真的去和服务员要了这些东西,想必真的伤到了。
陆霜凝点点头,笑眯起了眼睛:“你可真细心~”
他面上有些可疑的红晕,将手中零碎的医药用品放下,却还赖着不走,迟疑了一下,又问:“霍先生可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还会回来吗?怎么不先将你送回来再走?”
她摇头,旋开药水瓶盖,开始撕隔层的锡纸:“我不清楚诶,霍太太有事情吩咐儿子,那是他们家的事情,我一个外人……”
他并没有感觉到话语中有什么不对的语气,反而更加放松了一些,“本想着你若是一个人无聊,我们还可以去那个书吧看看,但你的脚受伤了,恐怕也走不了。”说到这里,他又急忙补充了一句,“但若是你还想看书的话,我可以去将你要的书租借回来,只要押上身份证什么的就可以了。”
陆霜凝听到这里将凝聚在药瓶上的视线收回来,无言地望向他。
他突然失语了,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做什么,一瞬间仿佛自己心中所想的都被她看了出来,顿时坐立不安起来。
“唐公子。”她说。
唐粹心中一顿,那天帮她弄好饮水机之后,他们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就不再是“唐公子”和“陆小姐”这样的称呼,都是“你”来“我”去的,这样称呼也更亲近些,但此刻房间里也没有别人,她突然这样说,是刻意要自己保持和她的距离吗?不知为何,他心中微微有些失望,虽然早知道不可能有结果,但还是想试一试,但此刻提前揭晓了结局,他又会很不甘心。
“你对我这么好,真的很感谢你。”她又说,“可是,现在你这样真的让我很为难。”
“我……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他急忙解释,却抓不住重点,不甘心更多了,好像自己成了她的负担,是没有用的废柴。
“我呢,说好听了是个艺人,说难听了,是个戏子,我知道你们这样身份的人是怎么看我们的,所以从来不敢高攀。”她收回了目光,继续低头对着手中在不断旋转着的药瓶上。
他闻言,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心头更多的伤怀,不知道怎样否认,不知道如何开解她,也不知道如何开解自己。
“像霍先生那样的商人还好说,反正和他们有一腿的女明星也不少,五十步笑一百步,但是您是不一样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用力呼出,像是下定了决心,“您将来也是要从政的,前途灿烂,和我扯上什么关系对您一点好处都没有,何况,我虽然知道您是好心,对我也好,但是抱歉,我却不能回应您。不光是因为我的身份和地位,我的目标是做一个伟大的演员,不管是电影电视或者是歌唱舞蹈,我都会尽力,所以可能为了这个目的会做一些违心的事情。但是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很明确地感觉到您和我不是同一类人,您达到目的不需要像我这样不择手段……”她每说一次“您”,那语气都刺痛了多加在“你”下面的“心”。
“不是……不!”他只想打断她的话,她说得那样诚恳真实,那样残酷丑陋,这不是他心中她的样子,但是,他又知道这都是无法否认的。
“和我有什么交集,相信不是您身边最亲近的人希望看到的。”她终于说出了最残酷的真相,这是唐粹最不愿意听到的话。“我身份低微,其实并不怕别人说些什么,只要我还活着,还有漂亮的脸,年轻的身体,会装模作样的演技,就算今天被打回原形,但总有一天我还能再回来。可是您不一样,一旦有了什么污点,您一辈子都要背负着,那样我会良心不安,就算您不介意,可是我介意,因为我虽然会做一些违心的事,但并不等于我没有心啊!”她语重心长,声音里带着浅浅的激动。
她说“就算您不介意”,让他差点脱口而出的“我没关系”被生生地憋回了腹腔,对于她发自肺腑的痛苦之言他甚至一个字都无法回答,更做不到安慰,他觉得他们之间原本维系着的浅浅的丝线现在越来越明朗了,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却也明显地越来越远了。他想要走到她身旁去,可是她却不敢靠近他,只能越躲越远。他是很欣赏她,也很喜欢她,其实说不上谈婚论嫁,甚至也不至于父亲知道了就一定到反对的地步,但她想的都很对,和她之间产生了什么绯闻的确是会对他的仕途有影响,就算他们现在正常交往又分开唐书记不会有特别的反感,但他会很忌讳他和小明星交往这件事在将来某一天成为某小报或者杂志的爆料,好像他的儿子有多么不洁身自好。他甚至会明确地知道父亲在担心的重点究竟是什么,有天她倘若变成一个行为放荡的女明星,或者干脆自甘堕落地出卖他的隐私,那么这段本来单纯的交往对他甚至对父亲都是很严重的打击。
谁都无法预测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但现在,此刻,她这样真诚,这样娴静美好,他怎么能装作不曾相识过?
“没有关系的。”他终于忍不住探身抓住她冰冷的手,双掌将她的一双小手和药瓶聚拢在自己的手心,“没有关系。”他的眼圈红了,待到与她如此接近,他才发现她也是一样,一滴滴的眼泪落到他们的手背上,灼痛了他们。“我相信你,我会保护你。”
“***。”霍焰暗骂了一句,摘下了耳机,之后发生什么他一点都不关心。方才手机占线,母亲一定很担心,此刻最重要是要让她知道自己平安无事。
唐粹并不清楚在陆霜凝的诱导下他做出的承诺到底意味着什么。
说起来顾晓风的眼睛还真毒,他经纪公司签了不少新人,就这个陆霜凝倒真是对了唐粹的路子,谎话说得那样动人,让他这个听壁角的都微微动容了,还好他是算计人的一方,倘若换他是唐粹,他也不确定此刻是否能够看透那女人的真心。想到她那双单纯无辜的大眼睛,他就想骂娘——瞪着眼睛说瞎话,说的就是这种人了。
好在她是自己一方的。
霍焰放了陆霜凝的鸽子和直接将她撇下的冷淡行为让唐粹的体贴温柔更鲜明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比那个满身铜臭气的商人伟大不少。但也就因为和陆霜凝的距离愈加拉近,让他的心情美丽到对霍先生一点不满都无法产生出来,毕竟他对陆小姐如何冷淡也都是他个人的事情,他雇佣陆小姐来做女伴,一时不用她、一时不管她,别人也毫无立场胡乱指责什么。
但是这一整天他都在房间里陪着陆霜凝,就算只是相对默默无言心内却也甘甜如蜜,一直到傍晚被人敲了房门。
陆霜凝就在他的胸口依靠着,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发上的馨香浸染了他的整个世界,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再需要追求了,他一生最需要的就在这里,生命还是在运动中的,但他却抑制不住有冲动想要将一切停滞下来,就留在这一刻便足够了。因为继续走下去,他也不知道即将面对的会是什么,未来……是不存在的,所以会有一种在绝望中憧憬梦想的虚幻感,偷偷摸摸地享受着预知的幸福竟然如此快乐。
但敲门声惊醒了他的迷梦,他一时有些怔忪。她着他,表情也有些惊慌,两个人互相用眼神安慰着,她才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霍焰。
“这么久开门,是在休息吗?”霍焰大喇喇地走进来,没几步发现了唐粹,表情惊讶导致脸上都五颜六色的。
唐粹的表情更加精彩,像是被捉奸抓包的坏蛋,恨不得钻进床缝,但其实他们两个也不过是在床边坐坐而已,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霍焰看了看陆霜凝,陆霜凝也纠结地低头沉吟不语,他又再度看向唐粹,上下打量着他和周遭景物,似乎在估量究竟现场发生过什么事实。
唐粹终于鼓起勇气,刚要开口,却被陆霜凝的声音打断了。
“霍先生,我们……唐公子是我的朋友,我的脚受伤了,他来看我,陪了我一整天。”她起初有些不安,但是语气越说越顺越底气足,说完目光炯炯地迎视着他。
霍焰这才低头看去:“你脚受伤了?”他皱眉,有些无奈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两个人都没有回答,他看了看周围放着的药品,突然意识到或许是自己的错误,更加惊讶了:“莫不是因为……你……你走回来的?我记得这里有一条公交线路,抱歉,早知道就将你放在公交站牌附近了。”
唐粹闻言心中更加替她难过,原来她还是先要自己走到公交车站的。
陆霜凝强作了一抹笑:“没事的,霍先生,我平时就是锻炼少,休息了一天现在已经好多了,今后的日程反正也没什么事。”
“那你多在房间休息吧。”霍焰安抚道,叹息一声,转身终于再度凝视着唐粹:“真不好意思,陆小姐是我带来的女伴,但是我却没有照顾好他,还麻烦您了。”
他这样的话让唐粹有些不高兴,好像他是个被排斥出局的外人,但是他说的又都是真的,甚至道歉的语气都很诚恳,他憋着气,说不出什么来,眼神却一直瞟向陆霜凝。
果然不愧他的期待,陆霜凝再度开口了:“霍先生,你是忙人,不需要顾及我的,再说我也是成年人了,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
她的话吸引了霍焰的注意力,他转目看向她,半晌没有说话,不知道是在思忖她话中的真实涵义还是别的什么,眼神专注得好像要从她脸上看出花来,那样的眼神让唐粹恨不得将他一对眼珠挖出来,真恨人!
最终,霍焰还是再度叹了气,转头只和唐粹说话:“我不管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陆小姐是我跟顾晓风顾总借的人,我花了钱是没错,我对她疏于照顾也是事实,但倘若带她回去的时候她有个意外我也会很为难,顾总虽然是我的朋友可陆小姐也是他的摇钱树,我不会做不道德的事,也希望别人不会做。”
他的话题很严肃,语气中带有威胁,但也确确实实都是为了陆霜凝好,唐粹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不满,反而露出感激的神色:“那是自然,我会好好照顾她,不会让她出事的。”
“那就好。”霍焰点了点头,立即转身离开了房间,走前只是扫过陆霜凝一眼,两个人假装视线没有交集过似的,瞬间,房内又只剩下两个人。
陆霜凝也强压住嘴角的嗤笑,低头看着斑驳的地面,若是让她抬头看见唐粹的呆头鹅样,说不定真的会笑场,这个剧本虽然是已经设计好的,但真上演的时候还是确实是有不少笑点的,尤其是唐公子,满身都散发着金光灿烂的“我是土鳖,求当大头”一样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