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爷怎么有空大驾光临?”虽然顾晓风不管忠义和的事情很久,但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王式骁迎进了客人,挥手让无关人等候在外面,俩人相对坐进了茶室。
顶楼除了顶级贵宾房之外还有自用区,之前顾晓风来过的都是贵宾房,但今日涉及到密谈的事情所以会到龙腾的自用区也不奇怪。在贵宾区和自用区之间的差别只有一道描金淡棕色的半透明古意屏风,那只是一个象征,遮挡不了声音和情境,但知礼识趣之人都懂得非请勿入。
天气很冷了,但江城冬天室内供暖十分充足,室内的竹节流水还在潺潺不止,刚好湿润了整日早晚几段时间烘得愈加干燥的空气,附庸风雅的竹帘都被撩了起来,宽敞明亮的窗户借着室外的白雪更显得此处干净通透。两个人对坐,中间是原色上了清油的木质矮几,身旁一个高级侍应生模样的中年女人上前来默默地小心地开始烹茶,她的容色中等,又有了点年纪,倒是暗合整个室内的陈腐平庸味道。顾晓风一向对“风雅”之类的玩意儿很不感冒,他们家唯一和古代习俗有点关系的可能就是齐婉婉绣了一半然后塞进柜子就没再拿出来过的十字绣,从前觉得王式骁这个人和他惺惺相惜,此刻看起来却觉得分外的腻歪——果然不愧是小白脸,酸唧唧的。
他大喇喇地劈开腿,不雅地正对着王式骁,身子也懒洋洋没骨头似的往后靠在覆盖着大块皮草垫的木质横椅上:“听说我们家的顾成硕和龙腾最近闹得很不愉快,本想他们自己能了了,谁想事情越来越大,年关我也很忙的,所以忙里偷闲过来插一脚,说完了我就走,绝不多待。”说完瞥了一眼正在低眉顺眼盥洗茶具的烹茶妇女。
王式骁会意,轻咳了一声,女人闻声抬头见他使了个眼色,又熄灭了小火默默无声地退了出去,此时连南宫冥带一直跟在王式骁附近的人也都鱼贯而出,将方才一直敞开着的大门随手带好。南宫冥站在门的一侧,王式骁的人站在另一侧,虽然人数比例严重失调但是谁的面上都不曾出现尴尬或者鄙视之类的多余表情,仿佛若干石像一样矗立着,同样默默无言。
“废话就不多说了,社团是祖辈留下来的,我不想看着它走向灭亡但是适者生存,这个世道不适合家族社团的生存环境,我也只是不得已做做面子工程。”顾晓风自顾自地叨咕着,探身前倾从茶盘里拿出一个小杯子装模作样地赏玩着,“顾成硕是什么人不用我多说你也没少和他打交道,今天我只是想告诉你,在雪城的社团我已经做了该做的事情,我是个商人,今后也只会往商业方面发展,忠义和固然有对不起你们龙腾的地方,但是年前我不想出现任何更多的不愉快。”说到这里,他霍然站起身,“年后我和老婆打算去外面玩一圈,你有什么好建议么?”虽然是这样问着,但话题转变太快让王式骁一时间有些回不过弯儿来,又见他摇了摇手中的杯子:“这玩意有什么好的?我老婆喝立顿的奶茶弄得我也只能喝茶包,最大的好处就是方便。”说完就顺手将小杯子装进自己上衣口袋,抬腿往室外走。
王式骁的嘴角抽了抽,顾晓风顺手牵羊的习惯他从来没听说过,但是有听说过他很讨厌风花雪月的亲爹,还有各种和艺术、美感之类靠边儿的事情大概他都讨厌:“就这些?”他跟在他后面,两个人的身高体态都很相似,王式骁也是打手出身,只不过相比起来顾晓风本应用“清癯”来形容的风格气度因为皮肤比较黑而且又没有过多的文艺细胞只能换成“精瘦”。当年有不少很希望忠义和的大少爷顾晓风和龙腾社刚上位成为分堂主的王式骁正面火拼一把,只可惜出生就含着金汤匙的少爷是细瓷器,怎么可能和一个破瓦罐硬碰硬?
现在两个年近三旬的中年男人,再怎么强,看起来也不像是会随时动手动脚打起来的样子。
“还要说啥?”顾晓风的手摸到了门把手,一面皱眉略有些憋气,他总不能告诉王式骁说他现在的老婆其实不是司徒超楠而是你的小学同班初中邻居齐婉婉。
王式骁的嘴角又抽了抽,这人来去一阵风啊……
果然,门打开的时候门口的若干石像都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们的谈话竟然这么短暂,他们全部都摆好职业造型双手交叉双腿外分地打算站上一两个小时了,结果只有一分钟……
九龙阁的每个房间内和门口都有个精致的金属垃圾桶,顾晓风从口袋里迅速掏出小杯子直接丢进里面,连一眼也没看王式骁就扬长而去。想也知道此刻他额角必然蹦起十字形的青筋,就是让他闹心,谁让他是北方第一?当老大就要有肚量,哪怕是哥把你最心爱的茶杯当面扔进垃圾桶又如何?你也得忍着。难不成还想从里面捡出来?
想到这里,顾晓风又有些后悔,早知道再往里面吐一口痰好了。没来帝都之前许多年他都和这个小混混被人频繁提起和比较,但当时他也不过是个堂主手下的小头目而已,听说他很能打,听说他的女人很有本事,听说他很讲义气替兄弟背黑锅,听说他被压迫,听说他成功上位……但是他顾晓风所有的锋芒都被遮掩在“顾氏”的阴影下,不管做什么他都是顾少爷,不管他多有本事也都是凭借母亲、凭借出身,如今也算是出了半口恶气!
南宫冥走前仔细看了看面色不虞的王式骁,叹了一口气。顾晓风自从全盘接手了家族事业之后一直都在强迫自己冷静成熟,别说是最近几年,确切地说近十年来都没有再见过他这样孩子气的恶作剧了,何况对方是和自己实力相当甚至在某些方面远胜于他的对手。但像是料定了王式骁注定不会因此气恼一样,他走得坦然洒脱,倒是比从前更加快乐随意似的,也许未见得是坏事。
王式骁起初被顾晓风各种天马行空的话头弄得有些蒙神,但还没等到那货走远就想明白了,看来顾晓风是真的对忠义和毫无眷恋之心了,而他既然亲口要求年前不要出事情就姑且等到年后好了,而且他也说了年后会和顾太太一起出去旅行,那个时机最好不过。他想着,招了身旁的人过来:“通知一声,年前叫兄弟们受点气,年后会一起讨回来的。”他的面上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顾成硕向来是个目光短浅的,但看在顾氏百年大族的份上,看在同是北方大社团和周曼娴的多年经营上,以及顾氏企业的手中重金上,龙腾这些年已经受了不少的窝囊气,起初是因为内斗,然后是因为损耗过大的休养生息。这些年来在兄弟们一边蛰伏一边休养的时机里,他也抓紧了不少的商机大赚几笔,现在有钱有人,就差一个契机了,顾成硕这么不要命地死贴上来非要当炮台,他就轻松等着年后亲手点了他这座炮好了。
齐婉婉打通电话的时候,顾晓风已经在回程路上了。她的衣着打扮很久以来都是顾晓风一手打造,现在重新换回阿兰和文怡还觉得不怎么适应,小明开车送她们三人一起去,整个路上她都噘着嘴巴不高兴,赶上顾晓风的电话终于打通之后就是一通抱怨。
顾晓风原本就有些疲累,坐在车上就在回想不久之前在雪城老家各人的反应,虽然手头现有的资料和他个人的观察可以确定四爷爷和顾溪肯定早就和顾成硕狼狈为奸了,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很直接地得出五爷爷家的顾湄也他们也有私下过密交情的结论,也或者顾湄是单独和顾成硕联系,干脆是抛开四爷爷家的都说不定。但他现在的态度都是很明确了,在大厅里那番话凡是有头脑的都应该清楚,他今后不打算管社团的烂摊子,只要不在年前惹事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顾成硕能将那批军火的事情给出一个比较合理的表面解释他也不打算过度追究,但相反的如果这些上蹿下跳的小丑还是不肯罢休那就别怪他翻脸无情。和雪城断绝关系迁出这一支来除了他个人担受一些骂名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损失,但相反的,雪城少了巨大的财力支持,甚至于脱离了帝都顾氏的名下,对他们在整个北方的威慑力都有着巨大的影响。
此刻齐婉婉的电话里虽然唠唠叨叨都是抱怨,但他听着听着,眉宇间皱起的纹路就渐渐平复了,仿佛她就依在自己肩头,在耳旁絮絮不休。他对司徒超楠那帮闺蜜没有什么特殊的好感,但也说不上恶感,因为原本那群人都是为利而聚,利尽而散,司徒超楠或者是齐婉婉因为顾太太的身份吸引她们,抬高她们的身价,因此也不必担心她们会有更多的谋夺心思,只是齐婉婉这个人本身心思单纯或者可说是嫉恶如仇、小心眼,凡是上过她黑榜单的人再见面的时候勉强给一个好脸色都难,让她对那些屡次见死不救的“好姐妹”再亲亲密密地一起过生日真的是件痛苦的事儿。
“呵呵~”顾晓风听着她喋喋不休,脑补着她面对那些人时候强颜欢笑的痛苦表情,一面径自笑了起来。
“还笑!”齐婉婉连话也说不下去,气哼哼地挂断了手机。不在她身旁打起就算了,她去勉强应付那些什么“社交名媛”是为了谁啊?让她这么宅,这么孤僻的人去应酬难道不值得拼命鼓励吗?他还嘲笑她,笑得那个奸诈劲儿,她从听筒里都明确地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