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境是一个由各种色块组成的拼接世界。她坐在里面,独自一人。身着白裙的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不知过了多久,拼接世界崩塌了,斑斓的色块分崩离析。没有地方可供她坐下了,于是她漂浮在色块之中,仍旧孤身一人。她终于成为了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健全体”,却依然如此,格格不入。
心里突然一阵慌乱,天青猛地睁开双眼。入眼的是熟悉到刻进DNA的天花板,而她此刻正好好地躺在自家的床上,不知为何心律不齐且大汗淋漓。她伸手摸索了一会儿,很快便打开了电子闹钟。4:29分,距她躺回这张床只过去了不到三小时。右手抚上心口,一颗小巧但有力的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继续睡吧,她想。
于是接下来,她大睁着一对黑眸百无聊赖地盯着单色的天花板,毫无困意。对于一个该接着睡觉的人来说,这个状态未免也太过清醒了。她睡眠一向浅,半夜惊醒也是常态,但今天这个样子...真是太糟糕了。早上有理科课啊...她会打瞌睡的吧,一定会的吧。
为了不浪费手头的时间,天青索性爬了起来,随手将及肩的发丝扎起来,坐到书桌旁。她在桌旁的书堆里翻找了一下,抽出一本——看起来是书页泛黄的大部头——摊开来放在面前。她不算好学生,此时看的书自然无关学习。她的指尖扫过字里行间,目不转睛地读了起来。
天青姑且是最近才与羽夜达成合作共同狩猎【梦魇】,在此之前,她虽然发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但还是与世界上的大多数女高中生一样,过着平凡而乏味的生活。她对周围的一切抱有疑问,然而在现实中,这种疑问是不被允许的、甚至是可怕的——没有人会怀疑自己所处的世界的真实性。不过自从她遇见正在同梦魇战斗的其他【食梦者】之后,一切就此改变了。如今,她也是一名食梦者。
白天她只是普通人,夜晚她却会化身食梦者与城市的不安定因素战斗。这种生活她至今仍未适应,倒不如说,她反倒觉得以前那个平凡的自己更为真实。羽夜借给她的书她已经全部翻了一遍,她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人的梦怎么会实体化?为什么只有噩梦会实体化?她曾经就此问过羽夜。羽夜的回答是,因为噩梦里包含的情感色彩太过强烈,因此根据噩梦的情感强度,会诞生不同强度的梦魇。而他们这样的特异能力者——食梦者的工作就是消灭梦魇。相对的,梦魇死后化作一小块石头状的【虚】,可以拿到一个指定的场所进行交换,得到相应的报酬。不过消灭梦魇的后续工作一般都是羽夜去进行,她只管拿她的一半报酬。这也是她一介女高中生却能独自在外生活的原因之一。
天青合上书页,将其丢回书堆。盛夏的晨曦从落地窗窗帘最底下的小缝隙钻入,蔓延到她的脚踝,怪温暖的。她呆坐一会,看着闪烁的闹钟,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再不动身洗漱,早起的优势就要没了。
她习惯性地在穿衣镜前梳理自己刚到肩膀、有些自然卷的头发。突然,她动作顿了顿,再靠近镜子,仔细辨认后才发现不是她的错觉:她竟然长白头发了,还是好一撮,从脸颊边的发梢像爬虫一般蔓延上几厘米。食梦者这个职业,真是少女的天敌啊。她叹了口气,只能在扎马尾的时候多扒拉了一层发丝盖在上面。
天青前脚刚踏进教室,脚底便传来一股凉意。她低头一看,不知哪个家伙将美术课用的颜料盘摆在门口。最糟糕的是,这上面还是没干透的油画颜料。她顿了顿,抬头扫视教室,时间还早,此时在教室里的都是些埋头苦干的好学生,不像会干这种事的样子。那么这盘子就是...昨晚就放在这的。不过教室里这群人,自己安全走过了,也不把这东西收拾掉吗……
她思考再三,低下身去用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小心翼翼地捏起盘子边缘,再用另一只手撑着一路上的课桌,避开那只五颜六色的鞋,单脚跳回到了座位。动作难度极大,也有些滑稽,但是周围的人明显眼里只有学习,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她拉开凳子坐了下来,不禁有些庆幸自己今天来的早。
话说回来,这个调色盘...天青翻了翻书桌内外,果然没见到自己的调色盘。也就是说,她被自己的盘子溅了一脚颜料。
算了,她对查出犯人的繁琐工作没有兴趣。她这么想着,缓缓趴在桌面上,把脸深深埋入了两臂之间。补个觉吧,趁着人少。
也许是她的错觉,下一秒,她的头皮一痛,世界的喧嚣突然回到了她身边,笑声和说话声钻入她的耳膜,头皮上持续的疼痛让她不自觉地抬起头想要减缓一些。她这么做了,随后,她看到了热闹的教室,围绕着的人群,还有...提着自己头发的人。
是个她没印象的女生。
“真是奇怪的风景呢,你啊。难道想当好学生了吗?”悦耳但却不怀好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夹杂着零碎的笑声“就凭你?”
“可以请你放手吗。”天青心下一沉,用陈述句不卑不亢的口吻做出了反击。然而下一秒,她感觉到一股蛮劲,随即整个人的重心往后一偏,连人带椅仰面摔倒在地。
“...竟然用你的脏手碰她!”
她隐约只在周围一片笑声中分辨出这样的话语,抓她头发的少女此时已站到她面前。这回她看清了,对方确实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一头长发编织起来绕到脑后梳成一个发髻,在这个时间点实在是有些过分精致了。但她的气质的确因此润色不少。
啊啊,这种人怎么…到处都是。
这种讨厌的人。
她的瞳孔在她恍惚间不经意地缓缓收缩…心口有些发闷…她突然一激灵,意识到自己差点发动了能力时,四周的人群已经一哄而散。面前的女生眉头一皱,启唇无声地说了什么,随后也转身朝教室一角走去了。天青缓缓站起身来,看见有老师走进了教室。她扶正椅子坐下,然后把头深深埋入了两臂之中。无止境的后怕、莫明的烦躁、无处可诉的担忧接踵而来,把她压的几乎喘不过气。
太危险了…这种能力。如果一定要发动,她宁可是对着梦魇的时候。
如果用了能力,自己和刚才那个女生又有什么不同?
她抬眸,暗暗打量着周围。上课了,人群一片沉寂,老师也一脸平静,整个教室仿佛都忘记了刚刚有人正经受着欺凌。整个教室的人,是不是对这种事表现得...过度平淡了。
她并不是原谅,而是没有恨他们的理由。毕竟她不明白,从一开始就不明白。
记忆这种东西,她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