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说话算数?”恶狗收回了剑,徐徐问道。“大丈夫言出必行。”赵云也将剑纳回鞘中,扫了一眼地上甲胄,示意他现在就可换上。恶狗抱拳言一声谢,过去拾起甲胄就往身上披。趁着他披甲,赵云问道:“你是何人?”
“将军如要知,现在就可取我首级。”恶狗专注地披着甲,拒绝了回答。
赵云也不强求,又问道:“你既然行刺,为何又刺而不杀?”
“临时手抖。”
“我看过剑痕,入榻六寸,不是手抖能刺出来的。”
“夜里太黑,没看清楚,刺偏了。”搪塞的理由被赵云点破,恶狗又改了口。
“都踩在脚踏上了,房中还有烛火,咫尺距离如何看不清?”被赵云再次点破,恶狗也编不出理由了,只闷着头系那难搞的甲胄。见他不语,赵云继续说道:“我方才试你,以你的身手,咫尺之间,别说公子酣睡,哪怕醒着也逃不脱你的剑。因此,我断定,你本就没打算伤公子性命。只刺不杀,我前后寻思,于我主有利,派你来的人应是助我主之人,你舍命行刺,是助我主之人座下忠勇死士。当下乱世,你这种人难有,故而放你一命。”
“那就谢过将军了。”恶狗总算将那麻烦的甲胄披挂上身,戴上头鍪,向赵云抱了拳,转身就要走,却被赵云拦下:“军士出入皆有记录,你这样出不去的,随我来。”言罢,让恶狗抱上他的弓箭,装作侍卫,跟着他一道走出了观景楼。
进了东苑,赵云与守卫问刘备何在,守卫回复在北正屋安抚刘琦,赵云遂令一名守卫带恶狗去他的西厢房休息,再给他弄点吃的,他自己则去了北正屋见刘备。赵云的交代,守卫自然不敢怠慢,不大功夫便给恶狗端过来了一碟小鱼干,一碟青菜及一碗白米饭。恶狗看着白米饭竟有一些惊讶,与守卫问道:“这是精米吗?”“是啊,你没吃过?”守卫回道。“这么近的看到都是第一次,何谈吃?”“想不到襄阳的弟兄也这么苦,还以为就我们新野的兵苦呢,我也是这次随将军入城才第一次吃到。听说这精米不好种,立春播种,晚秋才熟,中间还要天公作美,旱不得,涝不得。现在兵荒马乱的,一般农户也不敢种这个,指不准哪天马蹄踏了青禾,一年都糟蹋了,也就是一些士族自己家里开几亩自给自足。”这守卫说着说着就惆怅了,而后又强打起精神,昂首说道:“要是主公哪天平定天下,还天下太平,家家户户都能吃上精米就好了。”
恶狗无暇陪他感慨,他专心地细细嚼着口中的精米,生怕漏掉一丝碗里的醇香。那守卫见他吃得仔细,不禁取笑道:“吃得这么斯文,哪像个当兵的。”“吃慢一点才不会掉米粒,粮食是救人命的东西,不应该糟蹋。”守卫点头称赞,又好奇问道:“你是哪个营的?赵将军带你回来,是立了功的吧?”“赵将军?哪位赵将军?”恶狗并不答他,反是趁机去探带他回来的那位白袍少将军的身份。“主骑郎赵云,赵子龙将军啊。”“斩了张武的那位?”“不然呢?还有哪个赵子龙将军?”得知了之前对手的身份,恶狗甚是震惊,心中直叹,难怪那么厉害!那守卫没想到自家将军交代好生安置的这个小兵竟然都不认识赵云,而且他身上着的又是州府守军的甲胄,后知后觉自己说多了话,遂与恶狗谄媚笑道:“若是将军问起,可别说是我说的啊。”而后也不敢再与恶狗多说话,自己退了出去。
吃过膳食,恶狗将碗碟收拾,怀中掏出《闭息法》看了起来。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得园中守卫一个传着一个的大呼起来:“主公有令,各回原岗,府中无刺客,乃是公子噩梦!”一直传到东苑外面去了。正在诧异,赵云进了屋来,恶狗呆呆地看向他,满脸都是疑惑。“不为你,你今日行刺,以我主有利,自然就与他人不利,避免闹大,叫他人有了行事理由。于你也好,待到卯时换防,我教你出去。”赵云看破了他的疑惑,与他大致解释几句。又见他手里有书,怕有古怪,问道:“这是什么书?借我看一眼吧。”言毕,也未经恶狗同意,便从他手中将书拿过翻看起来,恶狗倒也未有阻拦。
看了几页,未见异样,赵云将书还予恶狗:“这种苟且偷生之道,不像是你这种敢只身来州府行刺的人会学的。”恶狗小心翼翼将书收回怀中,回道:“在下是哪种人,在下也不知道,只是该死的时候必须死,能活的时候尽力活而已。”
“所以你让我拔剑的那一招是看似不要命其实想活着?”
“将军若要拿在下,在下必自裁。在下想活,与将军对手,自然不能惜命。”
听他说完,赵云思忖了片刻,忽然拔出长剑,驾到了他的脖子上:“你是个怪人,只身行刺,这是不怕死的人才敢做的,为忠;与我对阵,舍命拔剑,乃是拼死求生,为勇;看这种苟活之道,又似贪生怕死之辈,为小人。你到底是忠勇义士还是宵小之徒?需得说个明白,我不想放错人。”
“于在下而言,忠勇还是宵小都是镶嵌在命上的装饰,命只分生死,人只分善恶。将军若非要在下说个明白,在下主人曾经有训,令在下以恶之名、恶之身、恶之行与这恶世道为敌,在下是个恶人!”看着恶狗从容淡定的神色,赵云若有所思,口里轻轻念着他说的半句话:“与恶世道为敌吗?……”续而,缓缓放下了架在他脖子上的剑。
“各回原岗”的命令很快就传到了府外,守卫们庆幸着虚惊一场,又抱怨着让他们遭了惊吓的罪魁祸首,陆陆续续回到了原本的岗位,荆州牧府很快便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与次序。守卫们的陆续归位让藏身在东二路口的占巴真真切切看在眼里,激起了他强烈的不安与难过,颤抖的嘴唇喃喃念道:“阿狗被抓了……”
身在府内,恶狗自然不知道府外占巴的不安,赵云也没空再与他问些什么,挑着烛光,看着一些刚刚侍卫送来的文书,他则安静地坐在房间的一角继续看起了《闭息法》。临近卯时,屋外传来守卫们阵阵议论声,赵云搁下笔,走出屋外,问道:“何事喧闹?”“北街那边好像着火了。”一个守卫指着北边赤红的天空说道。赵云闻言忙走到一块空旷地,远远望着北边那片越来越鲜亮的赤色,背在腰后的右手暗暗攥紧了拳头……
襄阳城里,北街西二巷子的喜昌客栈突然着了火,偏巧此时又刮来一阵北风,风助火势,大火瞬间将三层楼的客栈吞噬了个干净,又乘着风往南边的民宅烧去。四周居民都在酣睡,火势迅猛,到有人发现时,已经有四五间民宅被火势覆盖,屋里人歇斯底里的呼救声刺穿整条北街。几个火候慌慌张张推着水车赶来,见了这火势,急忙分工,有的泼水灭火,有的鸣哨疏散百姓,有的跑去别的街求援……北街西巷,这个襄阳城里贫穷、拥挤的地段,一时间成了城中最热闹的地方……
一片喧嚣嘈杂之中,无人听到襄阳城中,卯时的梆声已经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