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空这个“许都买粮人”在襄阳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落魄”游走着。他的耳里不停传来一些“唦唦唦”的声音,这声音隐隐约约,断断续续,从昨晚开始就能听见了,只是现在更加杂乱无章而已。龙空知道,他被“尾巴”跟上了,不是一个,也不是一家,因为在那些杂乱的脚步声里听不到一点相互掩护的迹象。被这么些“尾巴”盯上说明他放的风很成功,只是带来了另一个麻烦:如何脱身?他原本的想法是,将“尾巴”引到没人的地方杀掉,再毁其容貌,给他穿上自己的衣服,造成“许都买粮人”被人杀掉的假象。这想法本是没错,但是,那只限于“尾巴”只有一两个人的时候才可行。现在被这么多“尾巴”跟着,是他始料未及的,原先的想法也变得根本不可能。
该怎么办?脑子一直缠绕着这个问题,龙空的脚下已开始不能冷静,步履越来越快。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急促了起来,听起来那些“尾巴”脚下似乎比他更快。听着这脚步声,龙空突然反应过来,他犯了一个错误,他脚下加快,“尾巴”们会认为他想逃跑,便会认定他“许都买粮人”的身份有鬼,原本的跟踪就会变成要将他捉回去问个明白!龙空心里清楚,自己是万万不可以被捉到的,倒不是害怕拷问,而是他那黏在腮上的假胡子就已经足够告诉别人他这个“许都买粮人”是伪造的身份了。如果这样,他这两天的风不仅白放了,而且还会有人去倒查放这风的目的,连累马良不在话下!心急之际,一抬眼看见前方有一口水井,一个极端的念头浮现在了他的脑子里……
“苍天啊!为何这样对我!我现在倾家荡产,你满意了吗?你满意了吗?”龙空望天怒问,而后一翻身,“扑通”一声跳入井中!“尾巴”们慌忙围了过来,你挤我,我挤你的扒着井口往里查看……
神殿的方寸之间虽说不上宽敞,不过练练拳脚倒也伸展得开,能在这里伸伸胳膊踢踢腿至少比蜷在神像背后要好上许多。正舞得痛快,忽然听见太平老外面与人打着招呼:“您这么早啊。”恶狗紧忙窜到神像背后藏了起来。
岗依旧是浓妆艳抹,一身红裙,他推门进了神殿,很快就注意到了地面恶狗刚刚留下的脚印,当下警觉起来,环顾四周,最后目光锁定在了那尊破落的天尊神像上。“太平老!”岗口里大声叫唤着,脚下悄无声息地慢慢向着神像移步过去。“您叫我吗?”听见岗的叫唤,太平老来神殿门口。“今天,你这里可是有什么人来过?”岗向太平老问着话,脚下的移动却没有停止。“没人来过啊。”“怎么这里有人留下的脚印?”“是吗?这我可不知道。”几句话之间,岗已经近到了神像跟前,只见他足下站定,深吸一口气沉在丹田,左手握爪提起,右手握拳夹在腰上,摆好了突袭之势。脚下刚要蹬出,猛听得太平老惊呼一声:“哎呀!”岗连忙扭头回看,只见太平老拍着脑袋叫道:“莫不是来了贼吧?”岗叹一口气,翻个白眼:“你这儿有什么东西可以偷的?”说完话,猛然往前一窜,跳到了神像侧后方。神像背后空空如也,岗松了口气,收起了架势。正好听着门口又传来一声:“大哥早到了啊。”应声看去,原是那日的那位布衣也进来了。“你去吧,门关上,别让别人进来了。”岗对太平老吩咐道。太平老哆哆嗦嗦地将门合上,留下岗与那位布衣在神殿里。
方才幸得太平老那一声咋呼,趁着岗回头一瞬间,恶狗攀上了屋梁。此刻,他正躺在屋梁上,屏气敛息,偷听着神殿里两个熟悉的声音对着话。
“怎么这么着急要见我?”
“大哥,那个许都的买粮人跳井啦!”
“什么?救上来了吗?”
“没法救啊,那口井是通沔水的,人跳下去就被冲走啦。”
“你!让你们盯个人都盯不住!”
“这……这谁也没想到啊!不过那人跳井前喊了句什么‘苍天无眼,让他倾家荡产’什么的,我觉得这事儿应该假不了。”
“你觉得有个屁用啊?现在无凭无据的,怎么说那个姓马的粮商就是马良?靠猜啊?马家又不是什么平头百姓,说杀就能杀的,要证据啊!证据!”
原本岗与手下聊着什么“许都买粮人”事,恶狗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许都买粮人”就是龙空,本是当做打发时间的故事在听。此刻,听他们提及“马良”,心中“咯噔”一下,明白了这两人在说的都是与“戌组”息息相关的事。于是,马上翻了个身,趴在房梁上盯着下面两人的一举一动,仔细探听起来。
只见那布衣挨了岗的训,连声应道:“是是是,大哥骂得是,都是小的无能。那现在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如实给死胖子说呗,看他怎么说就怎么做呗。你们啊,都是把麻烦丢给我,自己倒是轻松,也不知道谁是大哥!”岗手舞足蹈地说着话,说完了又是连声叹气,仿佛一个受了一肚子委屈还不能去抱怨的可怜人儿。
“当然您是,大哥为兄弟们劳心劳力,兄弟们没齿难忘,今生定当舍生忘死报答大哥!”
“行了,尽说些没用的。说起来,还真有件事,要兄弟们花点力气。”
“什么事?”
“我才得知,死胖子那里除了‘丑组’还有‘寅组’、‘卯组’在给他卖命。那个老婆子不是一直找不到吗?去找个‘寅组’的人,赖到他身上,就说是‘寅组’想得势,暗杀了‘丑组’首领。”
“人倒是好找,可是这事怎么赖啊?”
“猪脑子啊?栽赃会不会?嫁祸会不会?找点老婆子的东西塞他身上,放他家里,不够再编几封书信,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我教?”
“是是是,大哥说得是,我马上去办。”
“快去,快去。”
布衣出去以后,岗连连摇头,扶额叹道:“都是些什么脑子!”可他要叹气就叹气吧,叹完了非要再昂首望天长吐一口。这口气吐得好,恰恰与房梁上的恶狗吐了个四目相对!两人当下一愣,须臾,几乎同时反应过来,岗拔腿就往门外跑,恶狗却是一个翻身,凌空拔剑,抢在岗前面堵住了门口。岗一见去路被堵,毫不犹豫跳起来一记横扫腿就望恶狗头上踢去,恶狗忙低头闪过。岂料,岗借着这记横扫已转了个半身,另条腿提起就是一记后蹬腿,狠狠地蹬在了恶狗腹部,将他整个人蹬飞了出去,撞开殿门,滚到了殿外。身子刚稳,恶狗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正瞧见岗也跳出神殿,也不趁势追击他,而是直直望着观门奔去。眼见几步就要跨出观门,突然感到身后一扽,岗直愣愣地扑倒在地上!回头一看,原来恶狗在后面追上,抓住了他身后那件长长的红披帛,将他扽倒。岗怒火中烧,弹地而起,飞起一脚直踹恶狗面门!恶狗紧忙两手平举短剑,用剑身生生接住!这一脚只震得他两臂发麻,心中暗叫:好劲道!
哪知,岗动作迅猛,一脚才收,一记手刀又狠劈向恶狗脖子!恶狗闪避不及,幸得情急之下稍稍将脖子偏了偏,否则定是被他劈断了颈椎!这一击虽未致命,却劈得恶狗头昏眼花,只见着眼前这个男扮女装的红裙人一个变两个,两个变了四个!岗也不收手,趁势过去,一只胳膊从后往前穿过恶狗腋下,手掌按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拿剑的右手抑住,又按得他弯下腰去,另一只手握紧了拳头,如暴风骤雨一般抡向了恶狗腹部!岗拳头正挥得带劲,突然身子一歪!原来恶狗趁他下盘未防,拿膝盖狠撞了一下他的腘弯,叫他那条腿当下一弯,失了平衡,那条原本抑住短剑的胳膊反叫恶狗架住了!恶狗右手拇指一弹,短剑被抛出一条弧线,稳稳落入他的左手中。他左手握剑,剑刃才刚贴上岗的脖子还未说要做什么,就听见岗大声叫道:“不跑了!不跑了!输了,输了!”看着岗毫无诚意的投降,恶狗一手勒住他的脖子,一手握短剑架在他的后颈,大声嚷道:“老先生,有劳今天多弄些吃的回来。”而后押着岗进了神殿,脚后跟一磕殿门,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太平观外面的襄阳城里,今日的景象有些奇怪,街巷的角落里总是时不时可以看见两三个人躲在那里交头接耳。多年的耳目经验告诉占巴,但凡出现奇怪的景象一定是出了事,而且从早上出门就感到的那阵没有缘由的心惊肉跳还告诉他,出的事八成与他有关系。占巴决定弄清楚,那些交头接耳的人到底在说着什么事。但是,靠上去之后他才发现,这事似乎并不那么容易打听。因为那些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人看见他过来,便会停止了说话,变得非常警觉。百姓之间的家长里短是犯不着这样的,这种模样只会出现在一种人身上——细作。这是一件在细作之间交谈的事情,这让占巴的感觉更加不好了。
然而,世事有时候就是这样,自己打听始终无功而返,不经意间却会有人来主动告知。占巴走着走着就到了那口井那里,然后莫名其妙就在井边停下来,莫名其妙就往井里去看,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停下来,为什么要往里看。井里除了井水当然什么也没有,占巴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行为好笑,他寻思着大约是那心悸的感觉让自己乱了。
当他准备继续去游街串巷的时候,一个陌生人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与他问道:“你是哪家的?”听他问话,占巴当下明白这是个同行,于是充了个傻:“什么哪家的?我一介郎中,游走四海,没在医馆。”那人又贼兮兮地笑道:“别装了,不是干这活的,盯着这口井看干嘛?”陌生人的话勾起了占巴的好奇,他也不直问,设了个套问道:“你看见什么了吗?”“看不见,冲走啦。你有什么消息?卖给我?”“有啊,我就是来看看里面东西能不能捞起来比对的。”占巴并不知道井里的是人是物,但不管是什么,在他们这行一概称之为“东西”总是没有错的。
果然,他这一说,那人眼睛都放了光,马上说道:“兄弟,多少钱你说,我就买你一个字,真或者假。”占巴笑道:“你不问,我哪知道卖给你哪个字?”那人贼眉鼠眼地瞄了瞄四周,确定了四周无人,凑到占巴耳边悄声问道:“这跳井的人是不是真的从许都来买粮食的?”
许都买粮人?龙空?跳井?龙空跳井了?犹如一道晴空霹雳,顿时让占巴觉得腿上一软,如果不是手上的幡撑着,他感觉自己根本站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中悲痛,杵着幡撑着两条躲在长袍里发抖的腿离开了那口井,就那么默默地向前走去,根本听不见后面那人大呼小叫着:“真的假的啊?多少钱你说啊!一个字!就买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