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到来的那一天,期中考如期而至。
早晨出寝室谈话呼吸间呵出的白气,直面感受了冬季带来的寒意。
每间教室传出背书的声音,所有人都在或多或少的抓紧时间,背一个算一个。争取在升入高中的第一场考试展露头脚。
早饭过后,班长组织各班有纪律的摆考场。陆遇亭桌上东西比较多,清理起来太麻烦。陈渐山把她桌上的考号拿过来。两手一抬把她课桌放后面。
“考完试你坐我位置,我找闫飞。”爽快给她留话,转身出门。
陆遇亭放好凳子,拿出所需的课本,喇叭适时响起,通知各考生前往考场,她和李琪琪道别,拿书走出教室。
正值考试周,陈渐山的魅力算是暂时失效,那些顶着年纪排名的学霸身边围满了人,一个个扎堆儿套近乎问话。
语文诗歌默写会考哪个?文言文倒装句怎么判断······诸如此类。
一阵冷风吹过,陆遇亭紧紧衣领,选了个背风的角落接着看书。
身旁热气袭来,她抬头,陈渐山不知什么时候把她水杯拿走,还好心的帮她灌满热水。
“谢谢。”她赶紧接过,手指碰到热水瓶的暖意落后一秒传到大脑神经,这周出门早,没来得及拿厚衣服,原以为天气不会太冷,将就一周就行了。结果气温成断崖式下跌,据说明天早上气温会降到零度。
唉,这天要冻死人啊。
又是一阵冷风经过,陈渐山不动声色的站后面,余光看到监考教师上楼梯。
“该进考场了,我走了。”
“哦,你好好考。”
······
考试结束铃打响的那一刻,监考教师起身收试卷。
陆遇亭拿着书和同学往教室走,余璐把手往她校服口袋里钻。
“诶,你这口袋里什么时候多个糖?”余璐好奇的问。
“哦,刚翻出来,之前一直在裤子口袋里放着。”陆遇亭淡定的回答,“你要吃吗?”
“我不喜欢奶油味的······”余璐话都没说完,被陆遇亭打断“那我收起来了。”
考完语文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大部分学生挤在超市,你推我攘的买零食。
陆遇亭搬着椅子坐到李琪琪旁边,两个人用一个课桌,上面铺满下午考试的课本。
你提问我我提问你的开始复习。
班里有人问着文言文的翻译,各自说着理解,好像都有理,但谁也不能完全信服;有人翻书找古诗默写的诗句,一字一字的对照,多加一撇都心痛;有人讨论阅读理解,拿着总结的万能答案洋洋得意;有人作文立意错误,八百字的文章严重跑题,双手合十祈祷老师手下留情给分;还有人,吃着面包大大咧咧坐成一团嬉笑连天。
上课铃打响后,陆遇亭借着糟乱的坐位往后看,陈渐山的桌子干干净净,无人问津,而他本人,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坐在闫飞旁边,两个人看着像一回事的捧着书看。
李琪琪问她看什么,她右手拢头发,笑着说有点冷,想看风从哪吹来的。
······
周五下午,随着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没有作业的双休终于到来。
冬日里天黑的快,陆遇亭没打算在教室久呆,收拾了书包就和李琪琪往校外走。听说冬日里有些社会上的小混混会出没在各个街角小巷,专门打劫刚放学的学生。
陆遇亭和李琪琪在车站道别后坐车回家。路上余爽给她打电话说今晚会晚点回家,让她带着弟弟出去吃,钱在客厅。
六点半,整个小区里路灯微弱,勘勘照清脚下的路,冷风呼啸声加大,刺骨一般的吹过。
陆遇亭捂紧棉衣,让兄弟两拉好拉链,别为了一顿饭感冒了。
陆遇亭所在的小区是好几个村拆迁组成的,很大,从她家到小区门口要走十分钟,从十号楼穿过只需三分钟。
天气太冷了,她打算抄近路。
拐入十号楼后面零星可见一丝火苗,几个男生抽烟嬉笑的声音传来。
陆遇亭假装镇定,拉着陆与嘉和陆与皓加快速度。
“小妹妹,带着弟弟们去干嘛呀?”有男生阴阳怪气的问。
“我爸和朋友在外面吃饭,打电话让我们过去。”她故意这样讲,以为他们会看在她家长在不远处而打消年头。
“那都是大人,聊的都是你们听不懂的事,不如和我们一起?咱们年纪相仿,能聊的内容也多。”男生接着讲:“要是你不愿意的话就给哥哥们留个吃饭钱也行。”说完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陆遇亭不动声色的把弟弟往身后揽,打算让他两趁机离开找人呼救。
“别呀,妹妹。以为哥哥我看不见是吗?这么把弟弟往后推是干嘛的?找人来救你们吗?”男生逐渐逼近,隐约看到他顶着一头的黄毛,笑的流里流气,“哥哥我还没到十八岁,对你们做些什么都不犯法,你可要想清楚了,要不要破财消灾啊?”
“我们也没到十八岁,三个人打你们一群肯定打不过,但是你也看到了,我这两个弟弟挺胖的,力气也不小,三个人打一个也是足足可以的。”陆遇亭上下审视:“不知道哥哥这小身板,经不经的住我们三个人的拳头,单单一个泰山压顶,哥哥估计都要吐血了吧?你说我一个小姑娘,没啥本事,要是不小心打到哥哥哪里了,也不知道哥哥能不能受得了。”
“况且,这个地方人来人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经过,你说他们要是看到了几个男的打我们三个,哪怕你们中间有一个人死了,残了,瘸了,也都属于我们正当防卫。”
陆遇亭前进一步,紧紧盯着黄毛的脸:“《未成年人保护法》是可以保护你们,但是别忘了,我们三个比你们更占优势。”轻笑一声,双手握拳:“别为了几块钱弄的命都没了,哥哥们还是好好想一下······。”
“要不要破财消灾啊。”
把话还给他们。
······
冷风吹过,旁边谁家玻璃呼呼的响,气氛僵持不下,陆遇亭视线转到下方,无声笑着,做足了准备。
黄毛一行人算是被她的一番话吓住了,正在思考她话语间的真实性。眼尖的看到她视线往下移,隔着朦胧的灯光也能感受到她爆起的青筋,以及,弄死他们的狠心。
真照她这么说,今天非死也即伤啊。
黄毛后背全是汗,感觉双腿之间被她盯的隐隐作痛。男人,什么都能丢了但这命根子不能丢啊。算了,为了几块钱不值得。
几个人交换下眼色,齐刷刷往墙边退,“哥哥们就是和你开个玩笑,别太当真。快去找爸爸吧,别让家长久等了。”黄毛咳嗽一声,假装无事。
陆遇亭拉着弟弟,恶狠狠的从旁边经过。直到拐弯离开那群人的视线后,随手拐进店里,瘫坐在凳子上。
刚才在外面,后背全湿,头皮层也是密密麻麻的冷汗不停冒出,风吹不完,心到此刻还是悬在嗓子眼儿,心有余悸,后怕不止。四下看了看店里的人,还好,就算他们真的追过来也不敢动手。
陆与嘉和陆与皓更是大气不出一声,手搭在桌上,微微的颤抖着。着实把他两吓了一条。
三个人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场面,陆遇亭不想给弟弟一种“只要碰到这种人就给钱”的错误思想,她更想让弟弟们知道,不纵容坏人才是这个社会应该做的事情。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因为坏人的一句话就委曲求全,一味的纵容最终害人害己。
吃过晚饭,三个人很有默契的走正门,陆与皓出门前找老板要了几双一次性筷子,一路上捡了几块石头放口袋。
“姐,再遇到这种人不用怕,我们有武器了,我们会保护你的,你不要怕。”陆与皓把“武器”分给陆与嘉,两个人走在她前面,“有什么事我和嘉打他们就行,你抓紧时间跑。”
陆遇亭看着他两,其实他们还没她高,声音稚嫩但语气坚定的告诉她,他们会保护她的,让她不要怕。
又是一阵风吹。
陆遇亭想起当年,产房外,两个少年身形挺拔,双眼通红的为了她动手打人,一拳接一拳,护士拉不开,王博栋的母亲大声喊余爽和陆跃生,让他两管管自己家孩子。
余爽和陆跃生沉浸在失去她的噩耗里,对她的呼叫置若罔闻。
“你们再打我就报警了啊。”王博栋的母亲拿出手机,“信不信我把你俩送进监狱,这辈子别想出来。”
护士见多了这类的情况,心里也大致有底。拦着两人:“你姐还在里面呢?别让你姐看到这样的局面。”
两个少年像是被抽掉精力一般,跌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护士推着担架出来,几个人发疯了似得凑到跟前,余爽手抖了好几次才掀开白布。
“护士,这怎么会是我女儿呢?我女儿不可能躺在这里,不可能的。”余爽哭着摇头。
“宝啊,你睁眼,看看爸爸好不好?你睁眼啊,看爸爸一眼行吗?”陆跃生扶着担架,身形颤抖。
“姐,我是弟弟啊,你睁眼看看我们好不好?我求你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好不好。”
······
王博栋呆呆的倚墙,昨天晚上,他两还在讨论孩子的名字,她说要给儿子起一个威武的名字。今天,他两便天人永隔,从此以后再也触不到她温热的身体,听不到她娇嗔的话语。
“哎,护士,孩子呢?我孙子呢?”王母着急的盼孙子。
“哦,出来了,是个女孩,六斤六两。”小护士抱着孩子恭喜。
“搞错了吧?我们家是儿子,早就查过性别了,你们别不是把我孙子卖了,随便拿个女孩塞给我们。”王母语气尖锐,一副你不给我孙子我就饶不了你的态度。
“女士,刚才就你们一家生孩子,确实是个女孩。B超检查是可以知道孩子性别,但这也不是百分百正确的。毕竟在妈妈肚子里,看不清性别是常事。”小护士试图向她解释。
“我不管,我就认准我孙子了,我们家三代单传,不要女孩。”王母双手抱胸眼睛都不往孩子那看一眼。
“护士,给我吧,我是孩子的外婆,我们家不单传,我们要女孩。”余爽起身,擦干眼泪伸手抱孩子。
王博栋试图往孩子身边走,刚迈两步就被王母拉走:“孩子他们爱养他们养,咱们家三代单传可不能毁在这里。死了正好,我让你姨再给你说,你说你自己在学校谈的,瘦不垃圾的,除了漂亮还有啥,耽误你的学业不说,啥也不会,一天到晚就仰着脸等吃饭。妈再给你找个,保证屁股大能生儿子。”骂骂咧咧了一路。
余爽忍不住想找她理论,凭什么这么说她女儿?陆跃生拉住他,算了,女儿看着呢。
······
陆遇亭的葬礼选在了夏至那天。一大早,陆夏的哭声拉开序幕,一行人沉默的吃饭,换衣服。
陆与嘉努力了很久,试图挤出一个笑脸,自己照镜子发现那笑比鬼哭还丑。
陆与皓别过脸没说话,透过门口的镜子彼此都看到了对方通红的双眼。但又都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
下葬的时候,余爽忍不住想要扑上去,陆与嘉两兄弟拼命的拉住她。
她挣脱不开,使劲打:“你们拦我干嘛,没看到你姐姐在那吗?她一个人呆在那会怕的,她会害怕的哭的。你听,她哭了,她在喊我,她让我去救救她。”维持了一早上的冷静在此刻全部土崩瓦解,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慢慢被放进去,亲手把自己撒的慌戳破,她心如刀绞。
“妈,姐在天上看着,也不希望我们这样的,你···你冷静点。”
“我为什么不请假啊,明知她就要生了,为什么不请假陪着她啊,让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她得多怕呀,听到医生转达的“保小”她当时得有多伤心,她是我女儿啊,她是我的心头肉啊,她怎么这么不听话呢,怎么就抛下妈妈就走了?”
“怎么能这样啊,她···她怎么能这么做呢。”
陆跃生抱着陆夏,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他不似余爽那样痛哭流涕的表达,男人的感情不易外露,他正值壮年,葬礼没参加几次,怎么也没想过有一天会参加自己女儿的葬礼。他的背影,有些许的弯曲,他的周身散发着低沉的气息,都说男人顶天立地,为这个家遮风挡雨,但他对于女儿的离去无能为力。
余爽冷静下来后,抱着陆夏往外走。她刚才醒了,估计是饿了,眼下正哇哇大哭。
陆跃生放心不下跟着,交代两个儿子几句就走了。
陆与嘉蹲在石碑前,细细的看那张脸:“从有记忆以来,你就欺负我们。你永远都像一个小霸王一样,而我们就是温顺的小绵羊,但是你知道吗?小绵羊长大了,可以保护你了······。”
陆与嘉说完后后退几步,把地方留给陆与皓,右手食指拂过眼角,迎着太阳,露出了他今天最美的微笑,虽然,泪痕满面。
“姐······”话刚开口泪就止不住,“你放心,爸和妈有我们两照顾,小夏也有我们呢,你别担心啊,百年后我们还做姐弟,你欺负我,我保护你。好不好。”
······
正午,阳光达到最大值,风吹树叶婆娑作响,蝉鸣声不停,郊区显有人经过。
沉默的少年们一夜之间变成参天大树,相扶相持的撑起这个家。
微风吹动地上的花,花香在空气中传递,少年最后的话淹没在空气中。
“我们会保护你”
“你不要怕。”
这一生何其有幸和你成为姐弟,只恨时光太短,来不及让你细品。轮回太长,但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