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门道人突然一笑,他指了指自己眼角到脖下的伤疤,问林非:“林少宫主,你可知道我脸上的伤疤,还有乌兄的残臂是拜谁所赐?”
林非脑中一震,喃喃说:“难道……”
“不错,我两人之伤皆是托你爹林太平所赐。实话相告,我们五年后的此次来,本是为了找到你爹来了结这一场血仇,但谁知道你爹偏偏挑在这个时候走了。林少宫主,你说,这让忍辱负重五年的我们如何肯罢休?”
“前辈的意思……”
“既然话说开了,我们就不瞒你了。今天我们两个要带走你爹林太平的尸体,至于如何处置就仅凭我们两个意愿了,或埋或扔到山里喂狗都只能我们两个说了算。”
“你们,是想来劫走家父的尸首!绝对不行,若要如此,我长生宫宁可玉碎也要同两位前辈一拼到底。”林非站在殿门口,门外隐隐约约现出几个黑影。
“呵呵,少宫主先不要动怒。你爹已经死了,我们的仇也算是了结了,但是心中的恶气却是难消。这样,不如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们就不要你爹的尸身了。”
林非蹙眉:“什么要求?”
“五年前,我们来到长生宫是为寻找一样东西,但被你爹阻拦了,还重伤了我们。”清门道人脸色诡谲:“今日,只要你将你先祖林飘渺遗留下的宝物,那传闻里的绝世利器‘金劂’。只要你将它来出来,让我二人看上一眼,也算不枉白受了这伤,我们立马就走。林少宫主,你觉得如何?”
“金劂,我从未听家父提及过,这都只是传闻,并不存在的东西。”
“我说小子,我们跟你在这里废话这么久,你还不识抬举是吧?若不是那绝世金劂,我跟清门道兄又如何会受这么重的伤,我们亲眼看到了满天的金光飞旋,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林太平武功稀松平常,若非金劂,又如何将我二人击溃。所以,你若识相,赶紧交出来,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真的没有金劂!”
“清门道兄,这小子是死硬到底了。”乌秃子冷冷的说,清门道人语气骤冷:“林少宫主,这是你逼我们的。”
林非但见清门道人倏然身动,已经纵身到了黒木棺材旁边,腰畔银光闪烁,长剑剑剑不落全部击在了林太平尸身上,霎时,血肉横飞。
林非双眼喷火,不顾一切冲了上去。同时,殿外藏身的长生宫弟子也一众冲了上去,但随着剑光飘荡,更多的人倒了下去。
林非自己受了重伤,浑然不知的被人装进了棺材里,从机关处落进了长生宫后山的河潭里,如此漂漂荡荡,直到棺盖被掀开一道缝,他才得以重见天日。
林非擦拭着脸上的鲜血,他分不清这血是爹的,还是那些为保护自己脱身死去的长生宫弟子的,只是同样的厚稠,如同一层血红色的蜘蛛网结网在自己心头,林非只要一呼吸,那股子血腥味道就会游遍全身。
“林非!林非!”
林非听到了熟悉的呼唤声,他抬起头,看到了方白玉、花丸跟吕小竹。
“胆小鬼,小乞丐,小捕快,我……好想你们。”林非笑了,笑得飘忽而无法捕捉,眼前一黑,林非失去了知觉。
找一条路,走下去!
林非还是那个林非,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前方,方白玉不知道林非在想些什么,他也不敢问,只是劝林非先睡一觉,天大的事,人必须先活着,才能去做。林非似懂非懂的看着方白玉,凄然的一笑:“胆小鬼,有的时候我还真羡慕你。你看起来总是那么无忧无忧,好像天底下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不会轮到你身上,不像我,躲也躲不掉。”
“别说傻话了,天大的事情你还有我们三个,忘记了,小的时候我们可是结拜过的,所以你不孤单,我们都在,我们都会跟你站在一起。”
方白玉身后的花丸、吕小竹神色毅然的看着林非。林非点点头:“谢谢你们。我真累了,想睡觉了。”
“好,早点睡。”吕小竹最后一个走出房间,将房门关起,回身看着花丸跟方白玉。方白玉此时也没有了平时那种嘻嘻哈哈的神情,一脸肃穆的望着头顶的月亮,喃喃的像是在问其他两人:“怎么办,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毁去的尸体是林非的爹,只要是还是个人,就一定要回去报仇。”花丸道。
吕小竹沉吟:“或许,那两个毁尸的败类就是抱着这种心思,打定了即使拿不住林非,也要让林非自己去找他们,才毁的尸。真恶毒!”
方白玉低下头,望着花丸,突然冒出一句:“要不要再去看月亮,今晚是十六。”
花丸愕然:“林非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看月亮。”
“再困难的局面,早早晚晚也只能林非一个人想明白、去面对,我们要做的仅仅是在他没明白之前,不让别人打扰他。此事与月无关,小乞丐,你不看,我自己去了。”方白玉说罢,几个腾挪已经窜上了林非房间的屋顶,仰身躺下,头顶一轮明月正散发着灼灼的光芒。
花丸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对吕小竹说:“虽然光屁股在一起七八年了,但有的时候我实在是看不透这个胆小鬼,有时能让你佩服的五体投地,有时也能把你气的七窍生烟。”
“算了。我陪他去了。”
吕小竹望着花丸也爬上了屋顶,轻声对两人道:“林非拜托你们了,我回衙门里看看。”
方白玉懒得说话,打了个哈欠,挥挥手,算是应了。
夜来的很快,静的更快。方白玉眼中的月影渐渐氤氲成一片光晕,他微微转过脑袋,对着花丸问:“小乞丐,你能告诉我。你是喜欢现在的生活,还是喜欢小时候的生活呢?”
花丸挠了挠头,他一向最讨厌的事就是回答问题,无论是什么样的问题。
“这个吗?我说不上来,你我都是孤儿,关于小时候的记忆最快乐的当然是跟你们三个在一起光屁股跑大街,像一群小疯子一般整天呼啊叫啊,虽然那时什么也没有,但那种快乐却是无法形容,估计这一辈子我也忘不了。但是,人总是要长大,小的时候也总会离开,没有办法,你说呢?”
方白玉轻轻闭上了眼睛:“困了,睡觉。”
“你个混蛋,问了我问题,自己却去睡了,我也问问你,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从小就欺负你的小恶女……快说,我一直好奇这个!”
“真三八,睡觉了!”
人类的记忆像是洪荒,一旦沉沦,就无可抵挡。记忆里,方白玉看见了斑驳的阳光从树隙间照耀下来,落在自己还有三个玩伴的脸上,那个时候,可能是四人最无忧无虑的时候。花丸像猴子一样窜上树,竟说要去摘太阳。吕小竹腰间插着根竹子,耀武扬威的说自己是将军,你们是逃犯。而林非则喜欢静静的坐在树影下,看着三个人,只是笑。自己呢,方白玉看到自己正拼命的跑,屁股后面跟着一个梳着羊犄角的小丫头,小丫头手里舞动着金色的小皮鞭,一路追着方白玉跑,还不停的说:“我看你跑,看你跑,你跑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方白玉一个不留神,脚下拌蒜,摔了个狗啃屎。小丫头高兴的跳了上来,骑在方白玉身上,方白玉不甘就范,拼命的挣扎,小丫头失去了平衡,一歪身跟方白玉抱在一起,红红的小嘴正贴在方白玉的嘴上,小丫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方白玉,方白玉也睁大了眼睛看着小丫头,他看见小丫头微微颤动的鼻尖上有一颗可爱至极的黑痣,方白玉笑了。
小丫头红着脸掴了方白玉一耳光,方白玉捂着腮帮子委屈道:“是你跳上来的,为什么要打我?”
“当然该打你了!”小丫头的声音倏然间变得老陈沙哑,就是几百年的橘子皮塞进了喉咙里,方白玉一个机灵坐了起来,那些美好的场景像是经年的山水画迅速的褪色,方白玉再看,眼前只老实坐着一个小乞丐花丸,而且是长大了的。
方白玉惋惜的摇摇头:“你搅了我的好梦。”
方白玉想想不对,虽然刚才像是做梦,但为什么脸上还是火辣辣的,他突然指着小乞丐道:“太不要脸了,竟然在我做梦的时候掴我耳光,欺人太甚了!”
“谁欺负谁了!”花丸像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爆,他指着自己脸颊说:“看看,这里还有你的吐沫呢!恶心死了,你这小子思春找别人去,竟然抱着我的脸瞎亲,我,我打你还轻的!”
“啊?”方白玉顿了下,突然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不说废话了。林非呢,还在屋里吗?”方白玉目光落在林非的房门口。
“前半夜是你守着,我不知道。反正后半夜他没出房门,现在肯定在房间里呼呼大睡呢!”花丸打了个哈欠说:“真羡慕他,睡觉还有两个守夜的。”
“胆小鬼,小乞丐!你们,你们干什么吃的!林非,他早不在房里了。”一声听上去文绉绉,但反应反应又是骂人的话大清早飘进了方白玉跟花丸的耳朵里,他两人扒拉着屋檐向下瞅,刚想回骂给对方。
屋檐下站着脸色苍白的吕小竹,一脸焦急,方白玉心中剧烈跳了一下,从屋顶上蹦了下来,一脚踹开了林非的房间,房间里整整齐齐,唯独没有了林非。
“这,这怎么可能,我们一直守着呢!”花丸跟着下来,摇头说。
方白玉走到窗户旁边,外面是一条林间小径,他一拳砸在窗棂上,对吕小竹说:“林非呢?”
“在外面大街上。”
方白玉跟花丸冲出大院,冲到大街上,方白玉第一眼就看到了林非,他呆住了,傻傻的望着丰都大街中央,那个林非!
林非没有穿为他准备好的干净衣裳,他又换上了那身血衣,站在大街中央,身旁横躺着一样东西,是那口他从长生宫逃生出来的黒木棺材。林非的手压在黒木棺材上,目光望着前方,方白玉还是看不透他究竟在看哪里?林非看到了方白玉,他淡然一笑,对着方白玉、花丸、吕小竹轻轻道:“谢谢了,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花丸大喊:“林非,你究竟要做什么?”
林非语气坚定的一字字的说:“我要找一条路,走下去!”